平心而论,在事情的最初,这项政策展现了非凡的效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致命的弊端也慢慢露出了真容。 内部推举的闭塞方式足以令指挥官之位变成某些大家族的私产,而王国长期的忽视更是助长了不正之风,催生出诡谲又畸形的果实。 下令铸造要塞的总统拆除了此地原本的城镇,却没能拆除掉人们心中的城镇,在被帝都不管不问的这些年里,这座宏伟的要塞沦为了虚有其表的空壳,而本质上,与当初的那座鱼龙混杂的“陷落之城”并没有大的区别。 “那些驻守此地的军士呢?”安迪忍不住出言质问,“你们心甘情愿的做回镇民,难道他们也看着你们胡闹?” “那群怪人被城主关在了地牢里,”青年回答的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成天疯言疯语的,说我们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还说什么联盟迟早都要打过来,要我说,把他们直接饿死就行了,养着还浪费那么多粮食。” 安迪顿时不说话了,倒是一号哨兵笑了起来。 “行了,”她说道,“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女人的语调很轻,态度很柔,在这遮挡一切的雨夜里却令人遍体生寒,然后她随意的伸出手搭在了青年的脸颊上,推了一下。 “咔吧。” 骨骼错位的脆响声起,上一刻还满不在乎讨论着他人生死的年轻佃农被永远定格在了满脸错愕的那一瞬,他的脑袋以扭曲的姿势挂在折断的脖子上,身躯僵立了很久才倒在地上,似乎身体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我以一号哨兵的名义接管罗杰斯要塞。”轻描淡写之间带走一条生命的房暄容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要塞的核心。 “奎克,我需要你在两个小时内彻底掌控这里所有的器械和机关。” “罗兰,给你一小队去搞定那些住民,天亮之前,不要让我发现漏网之鱼。” “克里夫,三个小时后,会有一辆来自帝都的火车在最近的车站停靠,我们有四个客人在上面,将他们带到我面前。” 三言两语决定了整座基地的命运后,一号哨兵扭头看向在场唯一的向导,微微一笑,“至于你,安迪,我需要你去一趟地牢,敲开里面所有人的脑瓜,揪出他们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每个人都在逆境中有一颗爱国心?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让元老院知道了你要做的事,他们肯定会大发雷霆。”男人耸了耸肩。 “他们爱生气就生,我可不会为此就带着一基地的叛徒去战场送死。” 这么说着,房暄容的目光透过雨幕投向远方 “况且,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那群贪生怕死的糊涂虫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十全十美的伟人,实际上,我为了目标会不择手段。” “今日我能杀掉整个要塞的人员以绝后患,明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迪低着头,他的手指又在摩擦那枚老旧的戒指,落在身上的夜雨很冷,却没能浇灭他心田中燃烧的火苗。 “行动起来吧,”一号哨兵说道,“机会总是转瞬即逝。” “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即便是决不会被谅解,我们也终将改变这个世界。” 目送向导下定决心的离开,房暄容立于暴雨之中,她微微扬起下巴,接受着雨水自天儿降的洗礼。 “如果说,这里是我命中注定的谢幕舞台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吧。” 没有人会喜欢被冠以屠夫和嗜杀的名头,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一辨别敌友的余裕,罗杰斯要塞表面上坚固无匹,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与其在腐烂的枝叶里寻觅仅存的绿意,倒不如直接连根拔除来的快捷。 今晚过后,她将背负着整座要塞的冤魂,在此迎来此生最为艰难而绝望的战役。 没有支援、没有后盾,甚至连最基本的希望都不见踪影,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这座孤城和决心与她一同赴死的下属。 “不要着急,”女子听着四周传来的悲鸣喃喃自语,“很快就会轮到我的。” “阁下!” 远处有人在雨幕中大喊,声音穿透了层层水帘,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畔。 “最新消息!大总统遇刺身亡!元老院宣布□□……” 骤起的哀鸣声和咒骂声一下子盖住了来人的声音,不堪重负的感官反馈的是针扎般绵绵不断的痛楚,房暄容顶住了眼前的一阵阵晕眩,终于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那唯一的声线: “……联盟接回了成功出逃的外交特使,已于十分钟前率先向王国宣战!” 啊,就像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又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解脱般的轻松错觉里,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一声声冷笑。 “我还不能死,我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她曾经被绑在病床上,一半崩溃一半顽固的如此告诉刚失去了恋人的安迪。 而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与她而言,早就够本了。
第72章 命运的赠礼。 火车进站的时候, 雨已经停了。 晏菀青扶着涂有斑驳红漆的栏杆站在月台上,望着碧蓝色的天空,脑顶的特意压低了一边的宽大礼帽随着晨风微微摆动, 配上背后的红瓦绿树, 倒是真有几分画中佳人的气质,引得身旁经过的人频频侧目。 “撕拉——” 正在鱼贯而下的旅客被突兀的撕扯声吸引,纷纷朝着声源处瞧去,就见那名宛若从油画中走出的女孩正一只脚蹬在栏杆上, 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裙摆。 “撕拉——” 点缀裙摆的层层蕾丝被她毫不留情的扯下,几朵精致的绢花掉在地上的水洼里, 深色的湿痕迅速在洁白的花瓣上蔓延。 “撕拉——” 顺着绢花腾出的窟窿, 足以盖住的脚被的裙子被于膝盖靠上的位置撕出了一处裂口, 然后迅速扩大, 一条漂亮的礼裙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满是毛边的洋裙, 而那多出来的布条则被毫不惋惜的丢弃在地, 与蕾丝和绢花呆在了一处。 “你可真能下狠手, 我看着都心疼。” 依靠在栏杆上的高挑女子叼着半根鼠尾草,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男装, 衬衫扣子开到了第三颗, 卡其色的小马甲挂在身上,倒是与脚上的靴子颇为相配。 “你穿穿看就不心疼了, 稍微走快点都能脸着地。”晏菀青头也不抬的回答,然后脱下脚上的一双小皮鞋,拿起一只就往栏杆上敲。 “砰!” 鞋跟与铁栏杆交织出了震撼的开场,把某个倚栏而望的人直接给吓的站直了。 “天呐,你的淑女气质呢?”房其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真的不会家暴我哥吗?” 晏菀青对此的回答是一声更响亮的“砰”。 “等会见了老妈, 我要告诉她我绝对不同意这门婚事……” 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高挑女哨兵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硬生生的把一只鞋的鞋跟给敲了下来,随便套到脚上以后又把魔爪伸向了另一只。 于是叮叮哐哐的声音再起,又一只小皮鞋惨遭去跟。 “看什么看!没看过修鞋的啊!” 叼着鼠尾草的女流氓吃瘪之后冲着围观人群扬了扬下巴,无赖气质尽显无疑。 在场的其他人大都是自诩文明人的中产人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被唬的战战兢兢,也别嫌弃他们胆子小,就连同为哨兵的瑞克和卢克也小心翼翼的缩在人群里,活像是两只超大号的鹌鹑。 在房其珩出现之前,他俩实力半斤对八两,就像是狭路相逢的两头孤狼,谁也不服谁,而有房其珩在就不同了,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她直接占据了头狼的位置,这二人自然就沦为狗腿子。 “好了。” 把两只“焕然一新”的鞋子穿回脚上,活动范围骤然扩大一倍的晏向导走路都带风了,只见她双手一掐腰,刚到膝盖的裙摆在风中划出漂亮的波浪线,然后刺出了几根无处安放的线头。 然而摆了半天的姿势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晏菀青诧异的回过身,发现房其珩正站的笔直,双目紧紧的盯着月台出口的方向,显然正处于戒备状态,于是她顺着后者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子。 平凡无奇——这是晏菀青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平凡、穿着朴素,这些外部因素其实可以套用到生活中的大部分人身上,然而真正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此人身上的奇怪气质,如果不是精神力也明明白白的确认真的有人站在那处,她总是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人影是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那是一号大人的亲卫队。” 在暗哨混迹多年的卢克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他看样子也颇为紧张,或者说,用“如临大敌”来形容也不为过。 晏菀青猜测他的反应就像是辛苦打拼了半辈子的无名小卒骤然见到业界大拿,惊讶带来的紧张和害怕分别占据了情绪的半壁江山,倒是属于兴奋的成分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与一号哨兵的初见,就算私下里也曾把那位当做过人生榜样,那一晚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妙记忆,不如说,干脆用“噩梦”来形容还比较恰当。 彼时,一号哨兵的出现引出了一场荒谬又残酷的军事审判,而眼下,这名正大步走来的男子,他的衣袍也宛若漆黑的鸦羽,掠过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大人在等你。” 这是男子对晏菀青说的唯一一句话,他仿佛看不到围在她身畔的另外三人,说完便径直转身,也不去管向导能否跟上他的步伐,只是挺直了腰板,每一步都走的铿锵有力。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了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了停在火车站外的雕花马车前。 说来也怪,身为以速度和敏捷著称的哨兵,一号却对这种颇为过时的交通工具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偏爱,晏菀青还记得第一次会面时对方从马车上下来的场景,不疾不徐,带着老派电影里才有的从容和优雅,仿佛就连始终都愿意为她放慢脚步。 那时候她以为这不过是人上人固有的骄傲和自信,与那些固守旧习的王国贵族并没有什么两样,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坐上了这辆马车,身旁是沉默不语的同伴,听着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泥土的细响,她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一号哨兵并不是不懂新式汽车带来的快捷和方便,她只是不需要而已。 哨兵的一生好似即将爆裂的榴弹又似攀到顶点的烟火,转瞬之间就会燃烧的只剩灰烬,它已经足够绚烂也足够短暂,短暂到不再需要任何外力来为早就脱轨的疾驰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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