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午夜,从天明到天黑,晏菀青记不清自己的身边到底站立过多少人和他们是男是女,然而在此时此刻,看着被死寂笼罩的要塞,她陡然明悟了一条格外残酷的事实——一号哨兵想要的并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同归于尽。 以一换三、以一换五,乃至以一换十……护卫队所做的仅仅是拉更多的人为自己陪葬,可即便如此,在战斗至山穷水尽的现在,联盟的军队依然还剩余着近百人,正在谨慎的搜寻着战场上的活人,而王国这边,恐怕连个像样的战士都拿不出来…… 不,不对。 还有一个人没露面。 玻璃炸裂的脆响在头顶响起,晏菀青寻声抬头,就看到有人从指挥室所在的高塔上轻松跃下,来人的身体绷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几乎与天边的皎月相重合,她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站直身体时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军刀。 房暄容,在所有的下属慷慨赴死之后,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座椅。 被落地声吸引的联盟士兵像是被她华丽的登场方式所震慑,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直到后者发出了一声轻笑,才如梦初醒版警戒了起来。 “嘭!” 第二声落地声响起,紧跟在一号哨兵后面的房其珩也跳了下来,她远没有母亲那么游刃有余,身体几不可查的缓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让她被一号哨兵干脆利落的踢飞了出去! “这就是血色苍穹首席哨兵的实力吗?我可不记得自己生过这样的废物。” 嘴上这么说着,一号哨兵却冲向了因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而呆立的联盟士兵,她像是一道穿梭在军队中的闪电,所到之处唯有飞溅的鲜血和躯体落地的闷响。 晏菀青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变成了摆设,三四个房暄容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维持着某个单一的动作,于是她用力的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却连一开始的残影都没有捕捉到。 无法阻挡、无可匹敌,这便是首席哨兵的含义。 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联盟的人数优势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里迅速削减,晏菀青毫不怀疑,他们会在下一瞬被彻底击杀干净。 “锵!” 兵刃相接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一号哨兵用军刀架住了房其珩手中的匕首,还不忘对她调笑了几句,“这才对嘛,我还以为你要把杀死我的荣耀让给别人呢。” 房其珩没有说话,她一击不中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掷出,锋利的刀刃准确的插进了不远处士兵的脖颈,然后她紧身而上,与一号哨兵展开了缠斗。 以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为中心,所有被卷入这场战斗的人都化为了冰冷的尸体,就算四散奔逃,联盟残余的士兵还是接连重蹈前辈的覆辙,而随着一声巨响,一号哨兵拔出了捅进最后一名士兵胸膛的军刀,然后一脚踩在了女儿的脸上。 “好久没有这么激烈的运动过了,需要我表扬一下你吗?”此时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两抹红晕,在这冷调的月色下凭生出几分艳丽。 “唔……”被制住的房其珩试图挣脱来自母亲的束缚,却被一脚按了回去。 “那么,永别了。” 一号哨兵如此说道,举起了手中的军刀,然而还没等刀刺下,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头部微微偏向左边,锐利的目光变得涣散,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心神。 神游症! 晏菀青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房暄容身上的症状,她不得不用右手捂住嘴巴才按抐住了到嘴边的惊呼。 “精神世界遭到破坏的哨兵极易在激烈的战斗中引发神游症。” 课本上冷冰冰的文字在此刻变成了残酷的预言,可是怎么会呢?为什么偏偏……为什么偏偏要在离胜利只有一步的时候发生啊! “噗嗤。” 一号哨兵的手指松动,军刀坠落而下,被趁势挣脱的房其珩一把接住,然后毫不犹豫的捅进了母亲的胸膛。 “啊,”疼痛将一号哨兵从神游中拖了回来,她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被刺穿的胸口,又瞅了瞅眼前的女儿,最终释然的笑了笑,“……做的不错。” 然后,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房其珩拔出了军刀,属于一号哨兵的血液溅了她满身满脸,她似乎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喘息,仔细听却什么都没残留在风中。 获得了前所未有荣誉的女哨兵失魂落魄的呆立在断壁残垣之中,她似乎曾向着晏菀青藏身的角落投去了一瞥,最后却一言不发的拎着军刀离开。 目送房其珩的身影消失在大开的要塞门口,晏菀青艰难的从藏身处爬了出来,身上的卢克不知在何时遍停止了呼吸,她独自环视着被死寂包裹的战场,感觉到身体里某些天真柔软的情愫正在离她远去。 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扫到她沾满血迹的脸上,女向导终于抬手捂住了脸。 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永夜之中。
第74章 御令。 来自王国的援军到达罗杰斯要塞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这支由边防军组成的救援队伍自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然而留给他们的除了□□涸的血迹染成暗红色的巍峨要塞,就剩下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尸体和唯一的幸存者。 晏菀青抱着腿坐在角落里, 身上披着半旧不新的毛毯, 麻木的注视着救援队用担架将一具具尸体运出,那些熟悉的面孔因死亡而面目全非,狰狞的面容就是一把利刃在不停的凌迟着她无法松懈的神经。 “不!” 一声响亮的哭嚎突兀的响起,她缓缓转过头, 看到一名医护打扮的女子跪坐在地,而她的面前是那具再熟悉不过的尸首。 晏菀青不记得自己到底盯着一号哨兵看了多久, 她只是执拗的在思考, 回味着那个女人生前的一言一行, 用匮乏的经验去揣度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度到了想吐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可她就是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半刻——直到救援人员将她从尸体堆里捞出来, 这种无止境的自我折磨才终于得以告一段落。 以哭嚎声为中心, 先前面对无数同胞尸体还有条不紊的救援队彻底骚动了起来, 哭声陆陆续续的响了起来, 更多的人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眼神却透出信仰粉碎般的惶恐。 对于王国军队而言,一号哨兵是一枚被神化的符号, 而当神明陨落在眼前,打击之沉重甚至超过了惨烈的战场……亦或者,正是因为一号哨兵陨落在了这场战役,才使得战场惨烈的无以加复? 关于这个问题,身为向导的晏菀青永远也想不明白,但自此, 一号哨兵战死的消息如瘟疫般在全国扩散,不出三日,便传到了远在帝都的总统府,而与忧心忡忡的民众不同,总统府如今的拥有者却暴跳如雷。 “废物!都是废物!” 青年抓起桌上的摆件一把砸到了面前男子的额头上,后者被摆件锋利的锐角划破了皮肤,淌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却丝毫不敢造次,只能维持着卑躬屈膝的姿态。 “区区一个群龙无首的军部你们也搞不定!我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被训斥的男子压了压弯下的摇杆,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我派贵族过去,被那群暴徒绑着吊在了大门口,你们说普通人压不住他们,我派了哨兵过去,结果又被吊起来了,你们又说派过去的哨兵太弱!怎么?是想让我再找个房暄容帮你们解围吗?!” 男子听完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颤巍巍的从前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谁知如此唯唯诺诺的态度反而引起了青年更盛的怒火,于是他顺手又抓起了陶瓷茶杯—— “陛下,”站在一旁的管家见状低声提醒,“军部一向是块难啃的骨头,我相信勋爵已经尽力了。” 他沉稳的声线像是对怒火中烧的青年浇下了清凉的甘露,令后者几乎消失殆尽的理智慢慢回了笼,只见希沃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了来,然后他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容,仿佛之前大发雷霆的那个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你说的对,文森特,”他用优雅的腔调说道,手指把玩着躲过一劫的茶杯,“这确实不能光怪我们的勋爵大人。” 这么说着,他收敛了眉眼,对着快要贴到地面上的男人说道:“你下去吧,我会派人通知你新人选是谁的。” 如得大赦的男人闻言立马对文森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倒退出了房间,还不忘将房门轻轻的关好。 “您太失态了,”见男人离去,管家有些不赞同的抿了抿唇,“登基仪式还未举行,元老院那群家伙向来见风使舵,不到最后一刻,您都要小心谨慎才对。” “我只是太失望了,文森特,”希沃抬手捂住了脸,“那个老太婆终于死了,军部总算有了可乘之机,可我竟然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管家闻言略一颔首,他很清楚自家主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的支持,而想要支配军队就要先收服军部,这也是一号哨兵必须死的理由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群吃喝等死的贵族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血性,普通士兵也抵挡不住联盟的哨兵和向导,军部的最高指挥权,我必须要拿到,否则边防军就会成为我最大的隐患。” 冷静下来的希沃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推开,他走到身后悬挂的地图前,叹了口气。 “说到这个,罗杰斯要塞那边处理的干净吗?” “您下令的时间卡的非常准,”文森特答道,“边防军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毫无察觉,要塞依然在王国的控制内,联盟虽对此不满,可他们自己手脚不够快,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青年唇畔泛出了一丝冷笑,“那群蠢货,竟然真的以为我会把要塞拱手相让。” 然后他继续说道,“你先稳住联盟那边,还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倒是罗杰斯要塞,我听说,那场战役还有活口?” “回陛下,边防军确实在要塞里发现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女性向导,”说起这件事,文森特少见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据我了解,她好像是——疯了。” “疯了?”希沃挑起了眉毛。 “好像是目睹了太多残酷的画面加上精神力过度透支,才……” “疯了好呀,”青年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解释,“她要是不疯,我还得想个办法来好好‘安置’咱们这位大英雄,既然她这么识趣……她现在在哪儿?” “跟着救援队回了西北边防军。” “好,就让她在那里安享余生吧。”三言两语定下了别人的未来,复辟的帝王又把话题转回了开头,“西北边防军……哼,也是一群不听话的家伙。” “王国通缉册里的二十名,除去在榜的七名向导,就只有一十三名哨兵,再去掉死去的NO.1、废掉的NO.3、叛逃的NO.9、NO.13和NO.16,剩下的八个人分别任职四支边防军的正副统帅,我们想要再找出一个能够压住他们的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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