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到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慢慢就失去了意识,而等到后来化身为人,自然也就完全忘记了这份过往。 只是,脑子忘记了,身体还记得。 她还记得那个怀抱温热,那些话语清和,那抹笑意暖融。那些年里,她安然度过,哪怕有再多意外,她仍被他护得那样好。 日日夜夜,安安静静窝在他的心口处,没有半点儿的烦忧。 师父,又是师父。 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只有师父。 可是,有师父也就够了。 “师父……” 她再度唤了声。 “你醒了?” 桑歌自梦里醒来,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周身环绕着冷气,却偏偏在努力对她笑。那个笑很生,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并不经常做这个表情。 桑歌将手一横,挡住来人:“你是谁?” 满满的防备,应清遥却没看出来似的。 “我叫应清遥。” 和初次见面的情形一样,她对他依然这么不友好,而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却只能支支吾吾,说一声自己的名字。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少主,在她面前,从来都只是个不会说话却也努力表达的小子。 “我要走。” “你暂时不能走。” 应清遥天生做不出表情,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温和一些,然而,看在桑歌眼里,却是满满的违和与怪异。而这样的矛盾感,不禁让她更加警惕了些。 “我师父呢?”她往后靠,“你别打什么主意,师父很快便会过来找我,到时候……” “是君迁子把你交给我的。” 应清遥依然是那副扯得牵强的笑脸,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你看,这也是他给我的,他说,你看了这个,就会信了。” 桑歌刚想反驳,就看见应清遥摊开的手心里躺着的那样东西。 不大不小,正是那块不知来处的石头。 她接过,紧紧握在手里,即便被灼得生疼也不肯放手。她想问眼前的人,想问这个怎么会在他的手上,想问他和师父到底有些什么关系,想问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想问的,实在很多。 心里却莫名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她该信他的。 昏倒前,她是在师父怀里,而若不是师父愿意,谁也不可能带走她。师父那样厉害,师父是全天下最厉害也最好的人。 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出口,却是很平静的三个字。 “我不信。” 桑歌淡淡道,仿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在陈述。 “师父说过,不会丢下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不会把我交给你,我要去找他。” 她说完便要往门口走,却被人钳住了手腕。 应清遥叹了一声:“玖凝……” “你放开!”她猛地甩手,由于力气太大,整条手臂的血液都灌到指尖似的,手掌微微发麻,“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去找师父,你凭什么拦我!” 应清遥一愣:“你现在很危险,只能留在这儿,而君迁子……你不去找他,他才安全。” “我很危险?师父的处境不安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桑歌皱眉,“不,不对……从我醒来,你就在骗我,你叫的根本不是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我不信你!” “你必须信我。”应清遥严肃起来,“你得活下去,君迁子会把你交给我,也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他说,“且不说王族血脉几乎全灭,邪族只剩一个你。” 曾经的玖凝把责任看得很重很重,即便再怎么喜欢耍赖任性,在大是大非上,也清楚得很。可桑歌不是玖凝。 她几乎气笑了:“什么王族什么邪族?我根本不知道!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所以,现在,我要去找我师父,你最好也快点儿去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别在我这儿磨蹭。” “玖凝……” “我不是!” 应清遥低眼:“得罪了。” 说完便祭出灵决朝她袭去,暗光闪现,她再次失去意识。 青元宗的手段,真是很不简单的。 君迁子虽然知道,可在今天之前,他知道得都很浅。 看来他是低估他们了。 “多有得罪。” 对于君迁子,仙灵界中人都还是比较尊重的,毕竟这个世道崇强,而君迁子的实力,所有人有目共睹。事实上,倘若不是这次牵扯到了邪族,青元宗也不会对他下手。 仙使手执裂魄,站在他的面前。 裂魄是一件法器的名字,而那件法器是一柄长鞭,上边有无数倒刺,沾上身子,一抽,便要带下来一片魂魄。是了,它不伤皮肉,却是在鞭挞魂魄。 “仙君依然不愿说吗?” 君迁子沉默许久:“你们为何会有这些怀疑?” 仙使与他对视良久:“这东西极偏,仙君或许不知,可在虚空幻界,它是存在的。” “是什么?” “记录晶矿。”仙使说,“它只存在于虚空幻界,唯一的用处就是记录画面。而那些画面,和青元宗的冰晶矿台是相连的,每隔百年,仙长们都会调几段,看看幻界里有无异常。” 君迁子不语。 仙使继续道:“青元宗并不是没有证据,事实上,是证据确凿。邪族之王已伏诛,如今那王族只剩下王女玖凝,仙君该是知道事情严重性的。” 君迁子索性闭上眼睛。 “仙君还是不愿说吗?” 君迁子的声音有些哑:“既然瞒不过,那便不瞒了。” “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私通邪族当罚,擅救王女当诛。”他开口,“要怎么做,动手吧。” 仙使皱眉:“青元宗的仙长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只要仙君配合,将那王女擒回,仙君自然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 诱她前来是功,而先前救她是过吗?君迁子莫名有些想笑。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功过,他都不认。 “若我能这么做,那么一开始就不会救她。” 他像是疲惫:“邪族和仙灵界,这么多年的恩怨是非,散是散不去了。我为一己私心,犯下叛族之事,如今,不管是什么责罚,我都认。仙使动手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逼仙使杀他,可君迁子不比寻常人,他极得人心,所犯之事又因牵连重大而被青元宗遮掩住了,没个正当理由,轻易是杀不得的。 仙使正在为难,却忽然接到仙长传音。 ——留君迁子,传信邪族,引玖凝,诛之。 仙使不懂,这样明显的局,身为邪族王女,怎可能看不破?那玖凝真的会来? 仙长们在殿内看着仙灵台上的画面,从君迁子的表情到眼神,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她会来。 那道传音太过笃定,以至于让握着裂魄的仙使都不觉愣了愣。 为什么? 他传音回去,却再没有得到仙长们的答复。 罢了,仙长思虑周到,洞察世事,既然他们这么说了,那便不会有错。 仙使正欲放下裂魄,却又听到什么似的,皱了皱眉,最后狠心在君迁子身上抽了一道。鞭绳依然是最初的干净模样,上边却带着一缕被撕裂挂住的神魂。 ——将这东西投向邪族,不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让它到玖凝的手上。 仙长传音如是。 而仙使手握裂魄,恭敬回话:“是。” 桑歌被困在这个地方很久了,那个人,似乎是真的决心要困她一辈子。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师父真的没有来找她。 这里与外界并非毫无关联,它不是一个被隔绝开的独立空间,若是师父愿意,他不会找不到。 所以,师父是真的不打算找她吗? 那些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桑歌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却盯着那扇窗。 窗子是开的,门也是开的,他们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可以随意走动,只是走不出这个地界罢了。 鼻子一酸,桑歌的眼睛忽然就疼了起来。 那种湿润感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以往,她稍微有一点儿不舒服,师父都会紧张得放下所有事情哄她,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 吸了吸鼻子,桑歌刚想揉揉眼睛,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 她猛地站起身来,往外奔去。 桑歌虽是凡人,但好歹也是从小被君迁子用仙草和灵气灌大的,她身子不好,没别的本事,但辨别神魂气息还是做得到的。就在方才,她感觉到了师父的神息。 师父来了,那个应清遥果然在骗她! 外边有许多人,虽然没有跟着她,可自她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桑歌不管,只是朝着那个方向跑着。 少主有令,王女不是囚犯,她身份尊贵,行动自是不当受限的。因此这些人也不是看管,多是保护,邪族境内不得阻挠她的行动。一句话,只要她不出去,什么都好说。 但现在,她朝着邪族边界跑去,虽然那儿布有结界,她作为凡人,该是跑不出去的,护卫们却也仍是通知了应清遥。 可那不过是想当然。 若是其余地方,桑歌的确跑不出去,可她不是跑向边界,而是冲着最为薄弱的交界处跑的。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口子,灵气积攒不住,故而结界薄弱些。 那也是整个邪族护阵里唯一的缺口。 桑歌毫不知情,只是一个人跑着,然而,到了地方,看到的却不是师父。 那个人手执长鞭,鞭子上染的是师父的魂息。 是埋伏。 桑歌一愣,刚刚来得及抬眼,就看见那人徒手撕裂了她身前结界,接着长鞭一卷缠住她的腰身,径直将人带走。 “玖凝——” 后边好像有人在唤这个名字,可掳她那人动作飞快,割裂时空直直朝着仙灵界而去。 她回头,只看见一个玄色身影,看不清那道身影是谁。可即便看不清,那人也不难猜。 割裂时空瞬息千里,这是仙灵界中人独有的法门,而其他界,再怎么也追不上。应清遥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桑歌消失在乱流里。 “青元宗。”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追上去。 追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划破手掌祭出鲜血,拿它捏了个诀。 当初君迁子孤身进去幻界,应清遥因不放心,曾与他结过契约,方便联系也方便应对随时的变乱。而后,这个契便被两人遗忘了。 现在却正好能用上。 应清遥草草传音给他,虽不是立刻便能感应听见,但至少能比他的动作快些。君迁子身在仙灵界,也比他要方便。 的确,异界传音,是会有延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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