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不过一场梦境,无人给我答案。 我并未与那公主一同等到十二个时辰,梦已提早结束。只是在梦醒时分前一刻,似乎看见允靛腾着九彩祥云离开这座山脉,而她手中,隐隐约约握着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 还没来得及看明那剑长何等模样,我便不由自主从沉睡中苏醒。 被一阵且闷且沉且驳杂的异响惊醒。 梦内全心投入,专注于梦境中角色的命运。梦外嘛,就抛开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凝神打量身处何方。 身下是一张软榻,盖着貂绒枕衾。我揭开被褥,揉了揉惺忪迷糊的眼睛,抬眸四顾,不料稍微睁眼,当先给一阵强烈炫目的光芒一刺,下意识又闭了回去。适应了倏忽,这才缓缓再岂眼皮,看清周围环境。 豪华的水晶宫殿,墙壁以密密麻麻的莹蓝色水晶砌成,一片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我瞠目结舌。 那些雕龙画凤的水晶表面均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溢出,以我见多识广,丰富博涵的经验鉴定,整间寝殿竟是以数以万计的灵石构筑而成! 无视那些金装银饰,钻椅玉桌,单是榻边一面闪闪发光的鸢尾屏风,便抵得上睡茗山半璧仓库中的储藏,委实匪夷所思。 奢侈啊奢侈,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掌门当得是有多窘,睡茗山自以为阔绰的寝殿同此处一较,便如茅棚柴扉般微不足道。我盘算着能否想个法子将这栋宫殿拆椽折垣搬去山门,将老房子掀了再请能工巧匠装葺重建一番,倒不失为一条妙策。 意欲拆人家屋子,前提是要理清其主是哪方神圣,牵线搭桥搞好关系,才能征得允可。 床头柜旁正巧趴了一位丫鬟,打盹打得酣畅淋漓,呼噜声如雷贯耳,适才便是她将我吵醒。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既给了我个桃子将我从梦中唤至现实,我自然要礼尚往来,大方厚道的捧以李子相报,这才不失公道,不失体面。 于是,我裹着被褥晃李子树般将她摇了起来。 她咿咿呀呀的抬起头,东歪西倒的状态在与我四目相对时蓦地停住,脸色由混沌逐渐转为喜悦。 嗯,表现不错,没有被搅扰清眠后的不耐烦,修养甚好。 正待开口咨询,她忽然站起身来,大呼小叫中蹦蹦跳跳奔出殿去,留下一连串尾声在空荡荡的寝殿徐徐回荡。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你你你,快去准备午膳,要最好的珍馐,切记准备一叠辣椒酱,娘娘嗜辣!你你你,赶紧去折衣殿通报,君上交代待娘娘醒转需第一时间启禀。你你你,快去将装着五万两灵石的储物袋抗过来,娘娘要进修!” 干净利落的嘱咐完毕,小鬟一改急切聒噪之抬,将手往腰间一托,端庄优雅的踱了回来,仿似想起了什么,朝我弯膝一揖,调子轻柔平缓:“奴婢失礼,娘娘恕罪。” 额,不过一个来回,去时风风火火,归时方才后知后觉注意举止,反应迟钝,这个不晓得是哪家习俗的礼仪貌似也做得很生涩。明锐洞察如我,瞬间看出她初来乍到,是位新任职的嫩头青。 第16章 第十五章入宫 “不必拘泥。”我挥袖免了她的失礼之罪,蔼声道:“我也是庄稼佬进皇城,下车伊始,人生地不熟的,劳妹妹多多关照。”豪华至斯之地,天下唯荆月戾宫莫属。连厅中茶几皆以灵石构造,再也找不出除魔域戾宫之外的第二家。既是初来乍到,定要打好人际关系,上至她家君上下至她,都不能得罪。瞧她举止青涩,多半妖龄不及我,遂唤了一声妹。 诚然,我已沦为阶下之囚圈中之鸭,但居然得丫鬟伺候,貌似也并非潦倒无救。既上等待遇,何必亏待作践自己?当然要好生享受利用一把。机会是人为创建,机缘亦是人为制造,甘之束手非我作风,还是要想法子逃之夭夭。 是以,尽管胸腔里百般透骨酸心,黯然伤续,也要强颜欢笑拿捏出和蔼近人的神色,低声下气的市欢。 “娘娘折煞奴婢了。”岂知我的一番好态度;却令她吓了一跳,俯首俯得更低了,一脸惶恐:“奴婢身份地位,万不敢与娘娘姐妹相称。” 她一口一个娘娘,唤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记忆中,貌似只有凡人界宫廷中皇帝的妃子才配居的头衔与尊称,以此推断,莫非我眼下扮演的角色乃衾幽后宫之妃? 我懵圈了。 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大约是要维持“睥睨天下,唯我独尊”枭雄的霸气形象,若传言出去说他抓一个女人来进行要挟以图保命,岂非间接证明他无甚能耐,黔驴技穷?届时威严何在?稳重何在?这妖圣之位只怕也因此坐不住了,毕竟妖魔界虽惨绝人寰,但大多数靠真本事吃饭,不会行使卑劣底下的手段。 当然这只是在他尚具耐性的情况之下,若给逼急了,成王败寇,都只注重结果,难免狗急跳墙。 所以,这项筹码不甚牢靠,我切不可以此肆无忌惮,需检点些许。 “你怎晓得我嗜辣?”听她适才一阵叫嚷吩咐,倒像是与我有八拜之交一般。 “回禀娘娘,五日前君上与您一同回宫时便仔细叮嘱过了,您放心,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娘娘。”小丫鬟启禀时不忘阿谀奉承卖力讨好以表心诚,倒是颇为机灵。 看来她并非衾幽心腹,否则定然晓得我这个娘娘实乃受困俘虏,无丝毫地位实权,自当不会如此点头哈腰巴结谄媚,反而会各种趾高气扬凌虐侮辱。 我不禁疑惑,虽然在这荆月戾宫中我乃瓮中鳖待宰羊,但在日后修仙界大举侵犯时我将是起到关键性作用的枢纽筹码,他竟随随便便派个小丫头看管,莫非是咬定我无法逃跑,离不开他这座守卫森严的王宫? 身为历经百战的胜者之王,不可能粗心至此。想来定如我猜测那般,自信过了头便会演变成自傲,而自傲攀升至一定程度便是自负,眼下他多半是因自负过了头,才这般夜郎自大。 这无论是自傲亦或自负,均可影响计谋的成败,算是脾性中的缺陷,先天性劣势,关键环节可以利用,我逃匿的机会又增了几分。 不过,眼下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我瞪大眼睛一派震惊,不可置信的结巴:“五,五日?你是说我已睡了五日?”不过梦了一场镜花水月,貌似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怎地现实中便过去了五日?面临这多事之秋,且还是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五日时光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不晓得外界眼下如何。 小丫鬟大约觉着我忒大惊小怪了,眼睛里闪烁着无语,仍点点头周祥而答:“正是,那天诸位尊主与君上携娘娘之手乘飞撵凯旋而归时,您便已在沉睡之中。君上将您安置于挽枫殿便准备即位大殿去了,毕竟御座空置了五百年,此番回朝,再继君位,登基典礼还是要举行的,权当冲喜去忧啦。而娘娘这段时间里一直昏迷,今日方醒,距离入宫那天已足足过了五日。” 正回味着她话中的涵义,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见过君上。”脆生生娇滴滴,是婢女恭敬的唤礼。 “娘娘果真已醒转?”衾幽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带糍夹糯,悦耳动听。 “嗯,阿汐正与娘娘在殿中说话。” “将午膳递过来,本王亲自端进去。” 三言两语结束提问,衾幽端着午膳稳当当进得殿来。 摒退了阿汐,他将托盘搁于茶几,坐在了榻沿,脸上冷漠古板的表情火炽鞭炮般噼里啪啦一燃一烧,变成了热情洋溢的露齿笑。 “从前在睡茗山只晓得你对灵石走火入魔,却不料还是嗜睡的怪癖,还一睡便是五天。”大约觉着这话不对头,顿了一下,改口道:“这也说不过去啊,你从前似乎也没如此长眠不醒,莫非是水土不服?嗯,魔域不对外界,对你们修仙者是有一定压制性的影响。不过不要紧,待登基大典过去,我令御膳房备些特效药膳,喝两盅便习惯适应了。” 我往床角缩了几挪,上下打量着他。古怪,他平素毒舌得很,同我相处不是抬杠便是挑刺,虽偶尔也有那么一两回宽言润色,却哪有这般脉脉温语的,定有诡计! 他被我过激的反应弄懵了,靠过来拉我:“阿糗你这是怎么啦?” 被躲的动作途遭阻隔,我蓦地想起自古帝王后宫有佳丽三千,我自诩容貌颇具姿色,咳咳,勉强称得上红粉佳人了。处在睡茗山时,因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修为未复,尚且敢放肆,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关了我当然不仅仅是扣做人质这么简单。 心续忽然就散了,意识也低沉下来,不再打算抵抗,我顺从的让他将我拉出被褥,给我围上披风,搀至桌边坐下。 “外界的美味佳肴你尝过不少,且换一换口味,试试这魔域特产。”他将碗碟一一摆放整齐,递了玉筷于我,同时自己也不住往我碗中布菜。“你一定会喜欢。” 五天五夜不曾摄食,我很饿,饥肠辘辘,而碗里的珍馐也色香味俱全,可我却鲜有食欲,半点胃口都没有,拿起了筷子又放下。 衾幽纳闷了,想问我时,忽然茅塞顿开,取出一只酒罐子:“是我疏忽了,你无酒不欢的,这醴荼我老早便想推荐过了。恰好我也尚未用膳,而登基大典也基本就绪,我今日便陪你喝个痛快。” 斟了两杯酒,他将其一塞于我手,自己举了一杯在唇畔,笑盈盈的静待碰杯。 他真的变了,从前,他何时如此殷勤热切过?彼时他每每与我抬杠,我皆愤愤然七窍生烟,而眼下,风度与素养以及尊贵这些他原本不具备的东西形形色色均俯上他身,我却忽然开始想念曾经的他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总是在缅怀曾经,不肯接受笃实的现在?是不是都觉得,失去的,过去的,流逝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看出我情绪低落,他的笑容逐渐褪去,放下杯子,问我:“是在怨我自作主张将你拐了过来吗?” 我怔忡,他此言何意?这话岂非明知故问? 在心头喟然一叹,我端起酒盏,自主往他杯上一撞,叮的一声后,我笑着对他说:“哪有,这么好的宫殿,我那穷乡僻壤可比不上,你想多喽。先干为敬。”然后仰头猛灌。 无法,想要活命,我不能惹怒他,必须妥协,曲意逢迎,并且不能表现得太过矫揉造作,否则他会觉得无趣,只有竭力展现平素最正常的反应,要做到顺其自然。 真难啊真难。 我开始对凡界那些唱曲说书演昆曲的戏子来,无论什么情绪,都可以拿捏得恰到好处。 推杯换盏间,我大着胆子赞不绝口:“唔,你可真抠门嗬,如斯琼浆这时才拿出来分享,不厚道。” 他哈哈一笑:“你早尝过世间最美之佳酿,这区区醴荼何足挂齿?唔,有哪种窖藏能较本王的洗澡水来得美妙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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