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气节转炎,某天晚间我坐在自己院落里的紫藤椅上,摇着扇子命阑运在墙角下挖个坑栽颗榕树,以便白昼遮阴乘凉。看他正忙得欢快,边往嘴里喂提子边问:“你且将私下里与皿月的幽会经由从实招来,不得扯谎。”因晓得他此时尚未懵着,脾性戆直,傻乎乎懵兮兮,我便忽略他原形凶神恶煞的模样,当仆人使唤起来。别说,竟比蔺旭国受过专门培训的仙娥还伺候得好。 他闻声回头,却没回答我的问题,只盯着我手中以琵琶叶嵌制的扇子望了望,走过来夺了过去学着我的动作挥了几挥,忽然蹲下来问我:“很热么?” 我一粒葡萄籽卡在喉咙,良久没咳得出来,好容易咽下腹中,才翻着白眼回他:“六月三伏,你说热么?一连三月滴雨未落,莫不是金光圣母风伯雨师约着一同打盹儿去了?” 他不理会我的抱怨,伸手来摸我的脸。由于他动作幅度太迅捷无伦,而我尚处在发牢骚的状态中心有旁骛,这个便宜竟给他眼疾手快占了去。 正欲斟酌着言辞发怒,他却又掐了掐自己脸颊,傻兮兮的问了句:“为什么我却感觉很冷呢?你们身上都是热乎乎的,而我却是冷冰冰一丝温度也无?” 他目光灼灼,莹莹润润的凝望我,心心念念等一个答案。 我凑近一点去看他眼睛,又忍不住抬头仰望星月长明,密密麻麻的银河。天际很亮,皓月颢夜,昊如白昼。这大罗清天的景致不过尔尔,同蔺墟的镜美含蓄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唯一能入我眼的,就是这璀璨的碧落。而他瞳孔里的晶莹,竟似睥睨万里星河,比夜幕婵娟更流光璀璨。 他眸中的辰宇太璀璨,顷刻将我俘虏。 当然,这只是对他好容貌的贪婪更上一层楼罢了,觅到缘机,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唔,真肤浅啊真肤浅。 我也依葫芦画瓢捏了捏他脸颊,虽确实凉嗖嗖仿佛腊月寒冰,但触之只觉软滑嫩弹犹如新鲜出炉的卤水豆腐般,忍不住开口大赞:“嗯,手感甚好。”又意犹未尽的捏了捏,续道:“却不知口感如何?” “应该也甚好。”他脑筋迟钝,由衷的应承了一句。忽然意识到我的弦外之音是要咬一口尝尝鲜,想明白此节,他被吓到了,退了两步。 我自然还没饥不择食到捧着他脸便茹毛饮血的啃,认知思忖半晌。关于他这个问题,我其实也一知半解。从前听阿爹隐晦提及,世间芸芸分阴阳五行,而他之所以体质阴寒冰凉,实属正常,不足为奇,我摇着琵琶扇解释:“你们长虫不都是此番模样么?因为暴戾残忍,弑杀,嗜杀,更过分的自食同胞,左右也无良知感情可言,沦为冷血生灵也是无可厚非。” “我没戕害同胞,我既未杀过人,手上亦不曾沾过半点血腥,怎算得暴戾凶残?”他拼命摇头否定我的观点,察觉我脸色逐渐阴沉,于是不再摇,抓耳挠腮的自言自语:“感情却是个什么物件?能值几盒麦芽糖?” 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纵然后来他尝遍山珍海味贵馐绝炙,亦坚决的认为麦芽糖是天上地下寰宇之内第一美食,有着狂热的钟爱。 这个话问得,委实是贻笑大方。但怜悯之心浓重如我,自然看不得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怅然迷惘而无处请教,少不了要费一番唇舌指点开导:“所谓情感,便是你看待世间万物的态度。你喜爱麦芽糖,那便是对它产生了情感,你嗜它更胜嗜鸡鸭鱼肉,对它产生的情感便比鸡鸭鱼肉来得多。”我很纳闷,不是说长虫都吃荤得么,怎地他却对糖情有独钟。若非亲眼目睹,传出去谁能信了? 他似懂非懂的点头,自个儿思索少顷。片刻后,蓦地扑过来拥我,语出惊人:“那我嗜你比嗜麦芽糖更多,是否情意也更多了?” 我这厢尚且还没反应过来此中内涵,他便胆大包天的拥上来搂住我,小鸟依人兼楚楚可怜:“好冷呢,你们仙人身上真暖和。我捂一捂,看看身体会不会暖些。” 我蒙了。 春光无限好,只是太旖旎。他这么一搂直搂得我如坐针毡,我蒙片刻之后,矜持的发觉自己是被轻薄了。身为仇靡山停溪神尊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又是蔺旭公主,素以端庄大方为本,遇此种事宜,该当从容不迫以对才是,摆脱推拒也要不失优雅。立即撤了将他震开的想法,强行宽慰自己他不过是取取暖并无戏意,将他冒犯了我这桩大事压了下去,又在心里默念前几日初学乍练的清凉咒,将冷气罩上身来,这才八风不动的道:“你冷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冷也就罢了,晚间多盖几张被子就是,何必连累我?将我也波及得这么冷?” 他果然中计,放脱了我,一脸歉意:“真是对不住,我竟不知我身上这股凉意已凉得这般厉害,逮谁冷谁。那晚间你也多盖几张被子,以免着凉,令我过意不去。” 不知为何。他分明是一本正经的同我瞎扯,我却总觉得有些地方忒不对劲,忒古怪,然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其实,而今这酷热的天气,得他取凉真是一件快事,我也勉强算是占了便宜,当然不能和他计较,道:“我晚间尚有课业要修,修的正是火系术法,自然着不了凉,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我总算悟到究竟是哪里古怪了。热得骨头里淌汗的三伏天里一个两个都来交代对方不要着凉,当然古怪。 可叹他一介魔头,居然也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更古怪。而我,竟还同他虚与委蛇半天,最古怪。 古怪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正巧都说上了晚间休息这个字上来,不如借坡下驴,下一道逐客令。他哼哼唧唧半晌,依依不舍的告辞。 我当然记得,这厮表面人畜无害,实不知什么时候狂性大发将仇靡山闹个鸡犬不宁。他既是我招惹来的,必得由我解决,防范隐患。哼,待我回去好生想个法子,将他剁了才是。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心疑 近日,我只顾想着如何设法将阑运千刀万剐剥皮抽筋,如何将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皮撕下来据为己用。虽说这诸般念头大违神道,大悖仙旨,叫旁人知悉定然不齿。只因我先入为主,晓得了他是无恶不作的祸患,将他毙了正是替天行道、除魔卫道,本是仙家应尽的本分,心头颇以为理直气壮,届时动起手来觉无不宽之理。反正他毙则毙矣,左右免不了灰飞烟灭的下场,这副皮囊未免可惜,不如我剥下来拿去用了,也不算暴殄天物。故此,我想办法想得尤其用心。 可停溪交代下来的课业委实任重,我这厢全副心思都用在阑运身上,停溪这厢的任务难免耽搁。耽搁一回倒也罢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就忒不像样,竟连那初来乍到初学乍练的阑运使个把式都像模像样,两相对比,真是相形见绌。我倍感汗颜,耽搁了第四回之后,终于惹恼停溪。 停溪大怒,以为我养尊处优惯了,六根不净,不过深渊一幼,居然染上邪气,决意给我一道重罚。 可巧近来北方多族引战,大动干戈,闹得各路仙家鸡犬不宁。停溪身为天上地下资历最老的一尊上神,背负保四海平安护八荒宁定之责,免不了要去北方走↑一遭。这一趟顺带将我捎上,当然不求我相助他平复战乱,而是要借此良机,令我去历练一番,涨涨见识。 我大愁,忧从中来。 倒也不是为了即将陷入打打杀杀惹上性命之虞而忧,只是我这一走,没人看着阑运,万一他何时魔性大发,害了我一干师弟师妹,那可不妙,我也难免错失许多能将他剥皮抽筋的良机,得想个法子,央停溪将他一并捎上,以便随时监视。 岂料我这厢尚未筹出个像样的理由,那厢停溪竟善解人意的率先开口了:“这回前往北方,阑运也一同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令我惊了两惊,其余师弟师妹们个个艳羡得了不得,恁啥我两个能出去游山玩水却令他们这许多人留守山门,叫嚣着不公平,师傅偏心云云。 停溪鼻腔一哼,白眼一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按上云头扬长而去。我却晓得这帮兔崽子们其实心头亢奋得很,停溪一走,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哪像我长途跋涉不说,还要处处受停溪的教训。 从仇靡山到北方路途遥远,我几个一行三人日夜兼程,仍要不少时光。腾云驾雾这桩大事,理所应当交给停溪,否则若换作了学艺不精的我两个,只怕又要延误不少时辰。 最要紧的大事交给了停溪,我同阑运两个便无所事事了,兴致勃勃的蹲在停溪脚边打瞌睡。打完了三顿之后,我突然疑从中来,停溪何以带上阑运同行? 他素来淡泊名利,绝非是嫌累赘太少,觉得至少带上两个包袱才能体现他的厉害。 我左思右想,前思后想,冥思苦想了半日,暗中同阑运传音一句,问他是否晓得原由 传音之术是个挺奇妙的术法,只消两人互通心神,一问一答传上两句,旁人即使再如何神通广大,再怎样近在咫尺,也无法窥听得只言片语。遂虽是当着停溪之前,我仍有恃无恐。 不出所料,阑运竟当真晓得缘由。原来停溪法眼了得,早已识破他那身妖风邪气的障眼法,看破了他的真面目究竟是只什么玩意儿。但左右已收入门下,将他重新绑了送回深渊继续关着乃是下下之策,需当好生教养方是正经。停溪却又存了同我一般的顾虑,唯恐阑运狂性大发惹出什么祸事,不放心将他留在山门,便一同带着,时时刻刻随时随地都能看管这才宽心。 据说是好几大部族为了争夺疆土引起的战乱。抵达北方,停溪将我两个丢在一处崇山峻岭之中,他自个儿要先去一探究竟再说,此去前途难料,少不得有许多凶险,他虽说是带我两个来历练的,临时却又唯恐我两个初出茅庐遭逢什么不测,觉着还是先将我两个安顿妥当为妙,待他探明因果虚实,再来接我们过去。 他行事风风火火干净利落,叮嘱了几句,不待我抗拒便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他挑的这处地方山清水秀,钟灵毓秀,实在是个好地方,但太钟灵毓秀了,只适合游玩踏青,叫人一瞧便知舒服安全得很,却不是个历练的好所在。我百无聊赖,觉着这样干等着大违来时的初衷,不远万里的过来,若非发生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实在算是白跑一趟。精明高傲如我,万万不能令自己白白蹉跎这许多时光。 我早就晓得停溪这厮素喜改变主意,此一时彼一时,说一套是一套,临行前说的是那套,而今又是这套,叫人稀里糊涂。故此,我临行前便已未雨绸缪,打听到了究竟是哪几大部族这般不肯安生。 这不肯安生的几大部族,正是长在北荒的一堆忒没见识的蛮夷,区区几块薄地,也值得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我虽不知那几大蛮族本营扎在何处,但依照消息所述,那令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那几块薄地却极其好找,我打算过去参观几番,要瞧瞧那几块宝地究竟有何稀奇,叫他们争得这般轰轰烈烈,竟能惊动停溪亲自前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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