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表面上是讽刺明无尘,实际上却在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想救他就救,非要让我做决定,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善良。 这话却是有点冤枉他的梅姐姐了。 梅问情哪有这么好心?她是觉得此人可以利用,能挑拨得清源剑派两位师姐妹反目成仇,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坐观虎斗,实在是其乐无穷,所以将一把策反的利刃推荐给贺郎。 明无尘道:“只要郎君救我脱离虎口,我愿意为郎君麾下驱使,肝脑涂地,只是再不愿意做她的金丝雀、笼中鸟,再待下去,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含恨而终的。” 贺离恨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片刻:“明家二郎,你既然是人族……为什么一身妖的气息。” 明家是世家,也是人族修士。 明无尘墨发垂落,闻言手指攥紧,满怀屈辱:“是……是她把我改造成这样的。” 此言一出,青鸾舆轿的气氛都凝滞了几分。 过了数息,梅问情才犹豫地靠近贺郎,低声细语:“接下来的话,是我能听的吗?” 贺离恨正生她的气,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是最爱听这种风流艳事了么?你想知道,我还能拦得住你?” 梅问情:“……好好,我不听,这有什么不高兴的。” 也不知道他这阴阳怪气是跟谁学得……哦,这个好像真的是跟我学的。 梅问情拉着他的手,在对方脸颊上用力盖了个章,而后起身撩起车帘,封闭神识,跟小惠一同避开。 梅问情离开之后,明无尘才稍微松懈口气,仿佛在她面前总觉得有极大压力似的。他轻咬唇瓣,低声解释道:“我本来……要嫁给别人的。她把我藏在这里,还改造了我的身体,她说,只要这样,明家也会视我为耻辱……舍弃我的。” 这种话不免让贺离恨想起了裴家,这种乌七八糟的肮脏之事,看来在每个世家里都不少。 贺离恨皱了下眉,对谢风息的厌恶油然而生,伸手想要查看他身上究竟被改造了哪些地方,他的手刚探过去,明无尘便下意识地身躯微颤,猛地躲闪了一下。 他身上响起清脆的铃声。 贺离恨的手僵在半空,慢慢地收回,很难以相信地看着他,而明无尘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哑声道:“郎君勿怪,我……我太怕了……” 他主动地抬起手,解开单薄的白色衣衫。 跟梅问情的那条温柔且很有分寸的淡紫丝带不同,他的身上有许多“赠予”或是“惩罚”之类的器具,在他身上造成破坏性的穿孔和伤口,变成不堪入目的装饰,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引起铃声轻颤。
第51章 .娇贵“哎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梅问情不在周围,连外表形似女人的小惠姑娘也陪同她暂离舆轿,车帘轻纱之内只剩贺离恨与明无尘两人。 女郎娘子们离开,两个男子之间倒是免去了许多拘束,连那些荒唐淫//秽之事,也能放得下身段提及。 明无尘的肩上披着薄薄的雪色衣衫,衣摆下的雪白豹尾毫无精力地垂在一旁。他生得温文多情,虽没有段归那一身孤洁书卷气,但也眉目俊美,肤白如玉。 这样一幅俊美面孔,目光从脖颈向下看去,却是一片不好言说之景。他脖颈纤细,上面还有未消退的绳索淤青,像是曾经被套着颈项、锁在不知什么地方,而身躯上也是一片情/爱痕迹,看起来行事粗糙暴虐,很是疯狂。 明无尘道:“这身半妖血脉,是她强行融入我体内的,这些……铃铛,装饰,也是受制于人、不得不委曲求全。要不是有郎君和那位娘子在,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只是郎君若不救我,二郎今日便死在这庙中,一了百了。” 贺离恨伸手扶起他,将那件衣衫重新系上细扣和衣带:“你只有寻死的能耐?” 他动作和缓轻柔,嘴上却没留情。 “既这么懦弱,我就算把你带离这里,以后的时日不还是这样?如果你不刚强,这世事再变化,都只是另一种龙潭虎穴。” 他语调轻飘飘的,面无表情,目如寒星,明无尘心口一紧,只觉眼中的湿润都干透了,竟然连这些年学会的卖弄可怜也都忘却,怔怔道:“确实,人能救一时,却不能救一世。” 他恍惚之间,忽然觉得自己居然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这具身躯已不是修道种子,资质毁坏,融合异血,看起来不过是一只人人嫌弃的半妖而已,明家就算是认出他,可主母真会容许这样的他玷污声名血脉吗? 明无尘的手按住衣襟,将纤薄衣料拧得发皱,手心渗出冷汗。 再者说,没了明家,谁肯为了自己开罪一位元婴女修,得罪清源剑派的玉映剑君呢?……沉萱?……不,她恐怕早就忘了自己,否则青梅竹马一场,她怎么能至今没有音讯传来? 一开始的数年,明无尘还想过沉萱会发现,有朝一日会赶来营救自己,会手刃谢风息于剑下,而之后谢风息却带来她与其他郎君结为道侣的消息,这种指望……还不如从最初就没有。 要不是他今天发觉自己可以完全变成一只形如幼猫的雪豹,以此逃离了谢风息的禁锢,否则连登上这件法器,向其他修士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明无尘面色挣扎,目光望向窗外,见到不远处香火冉冉升起的庙宇,忽道:“她再营造这些恩爱假象,也只是镜花水月,只会逼死我而已。” 贺离恨单手按住魔鞘,已经有些杀机隐露,他还不适应自己眼下的状态,不觉得身怀有孕有什么脆弱的,反而仍似那个冷酷无情的魔尊:“这世上的可怜人是救不过来的,死了,也是亲者痛、仇者快。” 明无尘虽然觉得以谢风息的发疯程度,自己要是真的死了,她必定走火入魔、形同陨落,但以他一命换谢风息的痛苦,又觉不值,便道:“请郎君救我出此险境,从此我身家性命便交与郎君使用,纵然我今日岌岌可危、一败涂地,但修真岁月漫长,来日……未必不能手刃负心之人。” 这话听上去还算争气。 贺离恨扶他坐下,示意他不必那么小心:“我姓贺,妻家姓梅,你唤她梅先生即可。我修为临近金丹巅峰,正在寻找机缘突破,遇到你,或许也在机缘当中。” 明无尘长发散落,垂首将衣衫系到最顶端,唯恐教郎君误会自己存心勾引别人,他收起豹尾,雪白尾巴夹在两腿之中,在衣摆边缘垂落地面。 当贺离恨示意时,明无尘才循着他的手看向梅问情,见她高挑匀称的背影,紫色衣衫、洒金飘带,风流窈窕,正与那名叫小惠的纸人灵物低语闲聊。 “谢贺公子与梅先生搭救。”他道。 贺离恨刚想开口,跟他说一说他身上那些铃铛银环如何解下来时,眼前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天际风云忽然变幻,清凝剑光如白虹般扫过,谢风息的身影出现在白虹之间,将这辆舆轿再度拦下。 但这次,梅问情却是在车外,真正跟这位玉映剑君碰了一面。 她手中是一条丝带化成的拂尘,玉柄金边,尘尾带着淡淡梅香,在玉柄末端系着一串道珠,盘转在梅问情的腕上。 谢风息见她清雅美貌,风姿绝伦,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儿,可她找不到明无尘,心急如焚,正怒在心头,竟然有些气急糊涂:“方才此处,似有妖气出没,娘子可曾见到?” 梅问情缓慢点头:“是有。” 她声音不大不小,听得舆轿内的明无尘身躯发麻,心慌意乱,若不是旁边的贺离恨玄衣佩刀,面色冷静,他几乎都要觉得自己会被交出去了。 谢风息大为振奋,连忙追问:“那他逃往何处了?还是被娘子擒获?这只豹妖是本座的……” “那是我夫郎的座下小妖,与道友何干?”梅问情轻轻蹙眉,好像很是疑惑,“道友也豢养小妖取乐么?” 这话明面上是疑问,可说出来却字字锥心,指桑骂槐,明里暗里说谢风息待夫郎不好,将他看做一个取乐的玩意儿,无情无义,寡廉鲜耻。 谢风息的笑意停滞在脸上,目光死死地盯住她的脸:“我看你座下有特殊灵物为奴,才礼让你几分,本座是清源剑派的玉映剑君,师承化神期老祖,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张狂作死。” 梅问情含笑点头,叹道:“只可惜剑君渡劫不成,受天劫禁锢,终生无法寸进,只得抱着元婴剑君这四个字终老于此,看着你那个天才师妹遍身荣耀,可你,却寂寂无名。” 这句话可谓是直插心槽,痛不欲生,几乎是瞬间就激怒了谢风息,她咬牙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找死!” 此音宏大如流,滚滚似波涛而来,响彻云端,下一瞬,她身后的剑匣沉重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洞,上面的机关节节勾连,瞬息张开,露出其中各色各样的飞剑。 “凤凰羽!” 唰!一把浑身赤红,雕刻着凤凰图腾的飞剑从剑匣中拔地而起,升腾在空中,燃起火焰如流星,向梅问情迎面冲去。 热意顷刻之间便笼罩上空。 梅问情拨动着手里的道珠,摇头叹息,语气怜悯:“只可惜你师尊也没教好你。当初她一身素衣三跪九叩登云梯,求我开山门指点迷津,若不是那时我正睡着,没空理她,你师尊也不至于枯死在化神境,前路无望。她的昔日,正如你今日。” 清源剑派的祖师清源天女,与云雪凤、梁兰清,都是同一时期的人,梅问情对她尚有几分印象,这话也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但在这种情境之下,却只能更加激怒谢风息。 “胡言乱语!我师尊圣名,岂是你能玷污的,她一生铮铮傲骨,根本没对谁低过头!” 凤凰羽的火光极度炽热,但迎面挥下之时,几乎不用梅问情动手,光是小惠展开一道雪白卷轴,上面空无一字,便将这道赤色飞剑的气势刷了下去,在她手中湮灭成灰。 “万水流!牡丹!” 随着谢风息暴怒高喊,剑匣内又飞出两道飞剑,一道通体青碧,仿佛浪涛萦绕,另一道则是浑身迷醉的粉紫色光华,闻之熏然欲醉。 两道飞剑再度袭来。 那把剑匣并不是所有清源亲传弟子都能将之完全打开的,这架剑匣一共能藏九把飞剑,每一柄都是神兵利器,剑道天才如沉萱,也不过能驱使七把,而谢风息一同运转三把剑,已经是大动肝火了。 就在小惠再次展开雪白卷轴时,忽然被身侧的梅问情按住手臂。她当即收敛,静立一旁,一言不发。 两道剑光混合着凤凰羽的锐光,浩浩荡荡直冲而下,整个云霄都被染成飞剑五彩斑斓的光芒。 而这剑光在触及梅问情周身时,却被一股黑白盘旋的阴阳罩触碰,下一刻,无边的黑白二色缠卷而上,将彩色剑光寸寸吞没,一半沉重、幽暗、阴冷,另一半则轻盈、光明、温暖……极度反差的两股气染透剑光,再攀爬上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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