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间,再度沦为黑白二色,沉寂黯淡。 梅问情闲话家常一般:“你们的剑匣都是自备飞剑,你这剑选得虽好,却实在不如你师尊的,她剑匣当中的九把名剑,哪一个拿出来不是震烁寰宇?若不是我的万重雪在那一年一同出世,恐怕昔年的剑修风头,都属于你师尊了。” “荒谬,你怎么配见我师尊……” 梅问情叹了口气,很是不高兴地道:“跟你们小辈就是说不通。” 她这么一闲聊,那截阴阳二气却丝毫没有迟缓,它们将五彩斑斓的飞剑尽数变为黑白,上面的气息完全消失,顷刻间失去掌控,坠落在地。 谢风息一时不察,竟然让黑气攀上手指,她一只手臂瞬间麻木,感觉下一瞬便会彻底吞没、连思想感受都不属于自己。 好在她尚有元婴的根基,在精神恍惚的刹那,猛地抬起手中长剑,想要挥剑断臂,然而她的思维麻木失灵,竟然没能挥下去—— 噗呲! 血色四溢,断臂坠落地面,谢风息也从半空中彻底滚下,跌落在地面上负伤急喘,满头大汗。 那两截怪物般的阴阳二气收束回梅问情体内,她手中的万重雪正滴落血液,银芒中染上一丝血色。 是梅问情帮她削断手臂的。 她抬起手,用雪白绢丝擦拭剑锋,眉目平静温和,很好说话似的:“冤有头债有主,因果相报,我一贯懒得替别人出头,只要你不挡道就行。还不拜谢前辈的不杀之恩?” 谢风息即便重伤,居然精神波动还很强烈,她完好的那只手重重锤击地面,没有跟梅问情争辩,而是目光穿透她,直直地看向舆轿之内,声音嘶哑:“明无尘!你逃得了一日,也逃不了千日百日,就算我死了化作厉鬼,魂飞魄散之前,我也要把你捆在身边!” 梅问情近年来头一次当面看这么热烈、这么非生即死的红尘中事,她那颗古井无波常年颤都不颤一下的心忽然动了,突然觉得要是贺离恨想要离开她、躲避她,自己说不定也没法冷静理智、耐心相对,非得生气恼怒得好好惩治他一番不可。 好在她与贺郎两情相悦,轮不到这么没人性的事儿。 在紧紧数尺远的青鸾舆轿之内,明无尘浑身发寒,却又生出一股无名怒火,闭目又睁,喃喃道:“好,你既要纠缠,那就纠缠到魂飞魄散吧,看看最后到底是我屈服,还是你悔之晚矣。” 他深吸一口气,跟贺离恨道:“梅先生有这么大的来头,还肯为我出头,我实在感激不尽。” 贺离恨先是道:“才不是为你。” 而后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醋吃得也太快太离谱了些,掩唇轻咳,板板正正地道:“她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一天能换三个身份,寰宇之内的厉害人物,没有她不认识的……听听就够了。” 明无尘迟疑道:“……是这样吗?” 谢风息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问情上了舆轿,这顶印刻着魔域标记的法器堂而皇之地行驶而过,消失于半空中。 在青鸾舆轿飞起半烛香的时间,身后的那处镇子,那间庙宇,猛地从中炸裂而开,谢风息恨意未消的声音在云层中久久回荡,让人一听便知,她这无法寸进的梦魇虽有天劫之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心魔缠身,执念至此。 囚禁明二郎的虽然是她,但修为凝滞、受困囚笼的,却是谢风息自己。 ———— 本来要前往碧游域跟云生结海楼的老板娘叙旧,然而半途中救了一个玉映剑君的“金屋藏娇”、玉真剑君的青梅竹马,这局势瞬间便不同了。连准备都不需要准备,可以直接去找沉萱、还有沉萱那道侣无极真君的麻烦。 梅问情做主,改道前往清源剑派的主宗所在地,也就是被称为清虚之境的剑修圣地。 以飞行法器的速度,中途偶尔歇息,要前往清虚之境也要数月。 两人不顾及小惠也就罢了,可还有明二郎在旁。 明无尘刚刚来到的那几日,贺离恨还端着架子,一脸矜持,对梅问情的撩/拨逗弄视若无睹,装足了十成十的沉稳冷酷。 然而时日过去,明无尘也看出两人碍于他在场,省去了很多亲密交流。他不敢做这种妨碍人家恩爱的恶人,于是化作雪白幼猫,只一个巴掌大点,整日躺在小惠姑娘的膝盖上安睡。 明无尘这么有眼力,贺离恨就是再想端着,也有些端不住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怀有身孕的缘故,还是跟魔蛇签订契约、导致本性便淫//乱放荡……总之几日不跟她探讨“阴阳至理”,心中便像是猫挠得一样又痒又委屈。连看她的眼光也不那么清白,只觉得她哪里都令人渴望、引人动情。 贺离恨忍了几日,闷声不语,假装自己仍旧那么矜持高洁、本本分分。然而一日入夜,盛春的桃树纷飞,正飘进舆轿轻纱里,他实在按捺不住,趁着夜色钻进了梅问情的被窝。 梅问情掩唇打了个哈欠,困倦未醒,顺理成章地把他搂进怀里,埋头要继续睡——贺郎如此清净,她哪里能那么急色,这多影响自己的形象。 贺离恨气得牙痒痒,抬头咬住她的锁骨,齿尖用力把玉白的肌肤磕破了点儿皮,而后认真地盯着她,目光如星,抿唇不语。 他的唇都磕红了,眼角也委屈地发热,凑过来环住她的颈项,低哼了一声,道:“你就光顾着睡觉?” “啧,”梅问情这女人极难对付,一会儿有一万个心眼,一会儿又直来直去、装得不解风情,“不是贺郎你说,有外人在,休养生息,清净寡欲的么?” “明无尘在小惠那儿,还避什么……”他说到一半,忽然醒悟,瞪了她一眼,“你非要逼我主动求欢不可,坏女人,无耻下/流……” 对方听他这样生气恼怒,声调起伏,却高兴得不得了。她用手扳过贺郎的下巴,在他的唇角碰了碰,笑道:“咱俩到底谁下/流,啊?” 她语调轻柔,这么一问,别说是脸颊耳朵了,就是心也跟着烧起来,简直无地自容。 贺离恨眼眶发热,突然委屈得受不了,翻身坐起来,压着她肩膀抱过去,泄露出一点带着鼻音的软声低哼,语调缓慢,字句含糊:“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能不理我。” 梅问情让他黏得别提多愉悦了,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扬,手指没入他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对方的后颈皮肉,像提溜一只小猫似的。 她道:“谁说是你的错了,我这不是理你了么。” 她刚说到这里,就见到贺离恨抬起头,那双素日里明亮凛冽,如寒星般的眼眸,此刻蓄了点泪,闪着亮晶晶的光,四周光线昏暗,月色怡人,隐隐能看到他濡湿的睫羽。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泪珠便掉下来,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痕迹,碎在梅问情的面前。 从前的贺离恨哪有这么爱哭?梅问情一时也没意料到,这在平常只是两人适当的情/趣玩笑而已,贺郎虽会恼怒拌嘴,可却不经常掉眼泪的。 她一时也有些慌,连忙抱着他,拭去泪痕,哄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郎君,快别哭了,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贺离恨仓促地扭过头,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哪儿来的这股娇气劲儿,低低地道:“我没哭。” “好,你没有,贺郎怎么会如此柔弱呢,让我亲亲。” 梅问情伸手穿过他手指,在对方的脸颊、眉心、唇畔,落下细碎的吻,又抵着他的额头,温声细语:“都怪我,以后就算你再矜持、再拒绝我,我也一定主动强迫你,嗯,卑鄙无耻,锲而不舍。” 贺离恨闭着眼任她吻,稍微鼓起脸颊,又泄气,低声道:“你这话,是不是偷着骂我呢。” “好郎君,我哪里敢这样。”梅问情轻轻捋过他的发丝,“让贺郎自荐枕席,实在是为妻的不是,你看,我这卧榻如此温暖,又如此空旷,岂不是正好缺你一个?” 他听了这些,情绪一下子便好转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咬了咬唇,却没改正,而是由着性子凑过去,把自己埋进她怀中。 贺离恨小声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梅问情:“开始……呃……” 贺郎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道:“可以开始强迫我了。” 他腹中的孩子虽然尚小,但因为有他妻主的频繁疼爱,所以生长得十分滋润,以至于几日不做阴阳调和之事,就会令他烦躁多思,连孕期反应也会一同加强。 就算他能忍,这只惯坏了的崽子却不能忍,催促着雨露恩宠,阴阳平衡。 梅问情听着这话,一半好笑,一半又觉得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十分可爱,目露笑意,堂而皇之地道:“哎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勾开他衣领,抱紧自家夫郎这近几日格外娇贵粘人的身躯。 月色如水。 青鸾舆轿停在桃花林中,平稳地渡过后半夜。 坐在青鸾车驾前方的小惠姑娘,怀里一边揣着一只也就幼猫那么大点的小豹子,一边为主人和主君布置结界,静守良宵。 她无波无澜地坐在原地,忽然想到,还好我只是一只纸人,没有欲/望,没有想法……也没有男纸人。 唉,什么时候叫主人再捏一个呢?
第52章 .道童她才多高,跳起来都打不到我的腰…… 明无尘觉得,比起在结界中、留在谢风息身边的那段时日,化作一只幼豹,柔软无害地晒晒太阳,这种日子要更加安宁。 那位姓贺的郎君虽然脾气看起来不算温柔,但心地却很好,而且细致入微,有他想办法,明无尘身上的那些铃铛和银环都被拆除下去,只有一碰便疼无法取下的地方暂时留着,而他体内的妖血,就算没有立即找出驱逐净化的办法,但贺郎君也在翻看书籍,为二郎想办法。 自出生起,除了身为明家主君的父亲之外,几乎没有第二人为明无尘如此着想过。年幼时的沉萱或许照顾他、关爱他,但那究竟是真心挂怀,还是只为了有一个功体纯净的正君? 他没有亲口问过,所以到如今,都不知道沉萱心中究竟所想为何。 明无尘做小豹子的时候多了,对于男女大防就有些疏忽。一开始只是趴在车驾的边缘,四只爪子压在车帘的轻纱上,做一个猫型固定器。后来有一天,小惠姑娘停车休息时,忽然将他拎起后颈要命地撸了一把,然后放在了车驾前的青鸾机关头顶上。 明无尘迎着法器飞行时的风,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这种飞行之感,他虽然修为不高,但曾经也是天资卓越的修士,这时候便更想念昔日,这么一走神,小豹子就从机关顶上滑下来,摔到小惠的腿上。 小惠姑娘肤白如玉,几乎有一种瓷器的光泽。她墨发挽成髻,悬挂着赤色头绳和珊瑚装饰,五官清丽秀气,脸上涂着两团圆圆的鲜红胭脂,目光无波,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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