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苏醒又吓到了对方,于是,镰刀劈了下来,一个不慎,便剜进他的胸膛。玉揭裘一声不吭,继续抱住兽皮,任由自己的血洒溅了满怀。 他们将他视作妖魔鬼怪,报了官,将他捆绑起来,搁置在烈日下暴晒,寄希望于他能灰飞烟灭。 在这途中,夺走那匹狐狸皮是最难的。 他不愿放手。 他们齐齐上阵,一些人压住他,另一些人去取狐狸皮。玉揭裘闷声不响,分明先前也未落泪,可如今,却有血如雨注,静谧地、凄美地下坠。自始至终,他不曾嚎啕,只任由血布满一触即溃的脸。 他想,她为什么非要离他而去呢? 是他不够讨她喜欢吗?是他可怜还装得不够好吗?要怎样才能讨她欢心呢? 渺茫动荡的过去里,曾有谁教过他,要讨人喜欢,便笑一笑。于是他笑了。可笑比悲恸还艰难。光是牵扯嘴角,便能教他一败涂地的心分崩离析。 他原本是能继续攥住她的。那是她最后的东西,即便他们用刀背砍他十指,他也不会放开。 可是,他听到了撕碎的声音。 玉揭裘像被烫到一般抽回手。 有生之年,他竟然这么害怕。怕她消失,怕她什么都不留下。狐狸皮飞快地被他们撤走。他彻底一无所有了。 那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 边境的城终究只是州。 州中话事的见了他那把剑,疑心是鼎湖宗的人,却不能笃定。只得让消息传到都城去,等更高位子上的人拿主意。原本要将他收监,可妄动又怕有后患,索性先遗留在原处。 乡民可不知道上头人做的决断,也想不到有何隐患。他们将他绑在荒废园田的一棵槐树上。疏忽中甚至忘了取走那把短刀。 此时此刻的玉揭裘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离从前那个令人羡艳的修士有着天差地别。他一蹶不振,终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却也不会死去。不过,同样算不上活着,只是宛如行尸走肉。 时不时的,偶尔他也会从口鼻中渗出血来,又或者有气无力地用头撞击树干,仿佛纾解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苦难。 成人要劳作,也就只有孩童与老人有空闲。 有老人觉得他吓人,因此从不靠近。但也有古怪的老人,不知听信什么传言,远远也来瞧一瞧他,看他什么时候死。 孩子就没那么谨小慎微了。他们唱着歌,照常在这一带玩。听了父母教训的,起初也怕,后来也不管了。他们拿石块扔他。玉揭裘没有反应。于是他们胆子也大了。 石块划伤他眉骨,却会渐渐愈合。不过,这已经比最初那时候慢得多。 那句“活下去”大抵很快便不会再奏效。 孩子们扔更多的石头过来。他不说话,也不反抗,伤害他的感觉,与拿刀去刺被褥、用手掐死蜻蜓没什么区别。 有个孩子的手被划伤了,却兀自还说着话走近。 那是玉揭裘到这之后第一次说话。他说:“离我远点。”而这把那些孩子吓得一窝蜂退散。 旨意从都城传来,他像一件死物,被运送离开。这次连短刀一并被收走。 崖添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国,身为一国之君也未能立即抽出身来料理此事。 御书房中,作为国君的祁和君正与两名文官和须伦军统领商议此事。四人中,一人思索着决策,三人待命,其中须伦军统领身兼君主叔父,到底有班辈在,稍显得随性些。 “你们怎么看?”祁和君握住那把剑,用尽全力,却也无法出鞘。 剑原本是碧色,如今却泛着乌青。 从上头的剑穗来看,绝非俗物。差钦天监请老道看过了,也断定千真万确出自鼎湖宗。 可这送来的人,可不像是有仙缘的。 论气息,倒更近似妖魔。 文官之一提议:“若是大王疑心,要么索性杀了,以绝后患。道士也说了,除了微薄的妖力,他身上一无所有,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文官之二驳回:“近些时候不是才有秘闻?有道是鼎湖宗外神光绽布。普壶甚至出了白夜极昼的异象。恐是有修道者羽化登仙。此等势力,不拉拢无妨,得罪……却也不必。” 文官之一又道:“若真是……咱们早已冒犯了,不是么?” 文官之二垂眸:“拉出几个人杀了赔罪便是。世外高人,哪有闲情逸致与我等泱泱大国为敌。” 祁和君将那剑放下,正坐道:“拟旨,三日后设宴。将消息带到友邦去。鼎湖宗设在普壶,说是不入世,但普壶上头,定然有联络的门路。届时有人来了,自然能验明他身份。” “那这几日——”文官之二提醒。 “有劳叔父看紧他。只当寻常俘虏看,”祁和君不受一些小家子气的利害约束,干脆利落道,“不必客气。” 事实上,不用他说,须伦军大统领做惯了领头羊、人上人,哪会因是什么仙门子弟就对人另眼相看。 相反,旁人越是敬着的,他便越是不齿。区区小子,有什么了不起,更何况,他都听说了,之前连黄冠草服都能对他肆意妄为,而他则连还手都不敢。如此孬种,根本不值得他尊重。 被送到宫中后,已有人替玉揭裘清洗、包扎过。散发垂落,尽管遮掩不住残留的伤,却也更换了单薄的中衣。他坐在太师椅上,手臂与腰都缠着绳索。 被擦拭过血污的面容眉目清隽,给人以原封不动,还是过去那个玉揭裘的错觉。 他死气沉沉地垂着眼。 须伦军大统领年近半百,头发花白却膀大腰粗,昂首阔步地绕着座椅转圈,从头到脚打量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嘲弄地嗤笑。 他是在转身时听到他笑的。 玉揭裘的笑声听起来很乖张,与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颓靡截然不同。即便是须伦军大统领,也不由得回头,用富有探询的眼神看过来。 中老年的男人深知他无法反抗,出于恫吓与威胁的念头,他慢条斯理地走近,走到少年跟前,伸手拧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上提。 那张脸袒露在监牢摇曳的烛火中,衣襟之上,是难以掩饰的斑斑伤痕——那是他被人用绳勒、用镰刀砍时留下的,从脖颈到手腕,再沿手腕蔓延至指背。笑意在那副皮囊上浮现,徐徐荡漾,玉揭裘没来由地笑了。 他说:“不干我吗?” 国君叔父手上的力气加重。 “我懂的。王公贵族,军营里混的也是,女人都干腻了吧?”玉揭裘倾斜上身,用脸贴住大统领那把军长刀的刀柄,笑着抬起眼,“我如今根骨全无,废人一个罢了。” 中年男子的确有此癖好,只不过,他是从何而知的?他只当他瞎蒙,毕竟现在,这少年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玉揭裘顺从地扬起了脸。 然而,纵使是须伦军大统领也没料到。玉揭裘蓦地跃起,一反常态,电光石火间,连带着太师椅一同扑上前来,将他压倒在地。 黑暗里的手下甚至来不及上前。 因为玉揭裘已经咬破了他喉头。 那并非致命伤,他身上也不该有任何致命的兵器—— 但是,玉揭裘嘴里爬出了一只蛊虫。 刀刺穿他们的时候,有只蛊虫从她那里,迁徙到他体内。发作时啃噬骨髓,于他而言却是至高无上的安慰,陪伴他度过了这河清难俟、几乎令人发狂的生命。 它钻进大统领的伤口当中,而这一切正如玉揭裘所希望的那样。 他低低地抑制着发笑,才获得良知的灵魂却揉皱,被扔进昏暗不明的阴翳当中去。 轮到他做点什么了。 祈求死去、恨不得扼杀自我的惘然中,他一遍一遍不情愿地回味着她的离开。被扔进废墟沙尘中的时候,肋骨被那些稚子用刀拨弄的时候,五脏六腑几乎涌出咽喉的时候,脸被践踏、头被殴打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实则不算什么。 玉揭裘想,也很好,也不错。 他想,她死的时候一定比这疼。 而这想象,才是最让他痛苦不堪的。 眼下,他总算捉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想到了新的要做的事。 “照我说的办,”他维持跪姿,背负着沉重的座椅,垂下头颅,对面前持有兵权与王室之血的人说道,“不然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0 14:03:49~2022-02-21 23: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姬胧月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林长巳、Ll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知不知、也焰、~~)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喵呜 17瓶;争做倒数第一 16瓶;~~)σ 10瓶;沸雪丿 5瓶;山抹微云 4瓶;啊皮咔噗呲咔啦 3瓶;暖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男主说这话把我吓到了,我上次看一本小说男主前面虐女主虐到七十多章,然后等要虐男主的时候,男主当着女主的面被男的上了,然后女主就原谅他了】 【我对他恨不起来】 【不用想了,肯定又是阳神□□大法,尸体是实实在在的,蛊虫也是实实在在的。 前头小狐狸再次吃掉了涂砂,应当又分了一个□□出来。】 【 【这文笔让我有些看不懂】 【好带感啊!!!】 【玉儿说的那句话吓得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个国君叔父会对玉儿做什么呢】 【此刻的我们和小玉一样不知道小狐狸叫什么,哭哭】 【玉扒皮那句话让我怀疑是不是他小时候也被迫接触过这类事。感觉他的身世是不是牵扯到上一辈的还没说清?他的生父生母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恨生下的他?他的皇祖母在他出生的时候已经把知情人都清理了,从寿的话里看,他们开始并没有对他不好,还封了世子,他们都不理解他弑母的原因,后续他的身世是怎么又在皇宫传开了?是什么导致他先弑母再弑父? 我感觉他生母应该是被强迫的,也被迫生下了他,所以也不爱他,弑母这个说不定还是她逼着玉揭裘去做的。生来就没有体会过关爱的人,把师姐对他的关爱以为是爱情,这是人生第一次有人真正关心他这个人,虽然我觉得师姐应该是有目的的。后续遇到小狐狸是爱而不自知,他一直在自我暗示自我催眠,他喜欢的是江师姐,他知道人妖不可相恋,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妖呢?但是他也总是不自觉地关心她,下意识的保护她,甚至直到她的父亲是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感到了轻松,原来人和妖也可以结合,因为她体会到了懊恼、后悔、嫉妒、恼羞成怒、心痛、悔恨……求而不得,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即便他之前说喜欢师姐,他一直追求的也是心境平和,这些情绪是和小狐狸一起之后才有的,真正像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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