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过后,李太医狐疑地看了一眼风阮,示意身后的太医再来切脉。 弗彻觉得自己如同在火炉上被人炙烤,火气破鼎而出,偏偏又不能对少女发火,于是他对李太医斥责道:“到底怎么样了!快去准备些止痛的东西来!” 李太医被帝王吼得心中忐忑,说话吞吞吐吐,“回禀陛下,娘娘她......她身体无恙,胎相极好,甚至微臣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有生命力的脉象。” 男人浑身躁动的烈火消失了大半。 他愣了会儿,清了清嗓子,恢复以往高高在上模样,“朕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风阮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男人温热的手掌心覆上少女的小腹,低低柔柔诱哄道:“阮阮,天意如此。为我生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风阮垂下眸光,看着他覆在她小腹的位置,将他的手指自身上拍开,转身步入殿院中,并未回答他的话。 弗彻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阮阮。” 他大步上前,双手轻按在少女的双肩上,迫使她面对着自己,似乎是做出了最大的妥协,“留下这个孩子,我答应你,九洲大陆我只要那三洲,不会再攻打其余几洲。但我的底线是复仇,这一点,绝不退让。” 风阮这才抬起眼睛看他,漫天星光里,少女精致的面容上眸底有隐隐泪光,“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这样的妥协而生下这个孩子?” “他从未出生,便就开始算计吗?” 弗彻哑了声,静默盯了她一会儿,脸上又染上了一点疯狂。 风阮看到他自袖中拿出那把熟悉的雕刻着苍龙图腾的匕首,把玩着转了一圈。 风阮警觉地退后了一步。 弗彻却没有饶过她,将手中匕首强硬地塞到她的手中,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风阮,”他叫她全名,低幽地对着她笑,“杀不死魔鬼,这个孩子就只能生下来。” “我跟你赌一把,若是你没有成功杀死我,你就把孩子生下来。” “若是我死了......那么恭喜阮阮,你自由了。” “阮阮,你敢不敢赌?” 风阮看着眼前疯魔的男人,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熟悉的华凉气息铺陈开来,她问道:“弗彻,当真么?” 男人摸着她的脸蛋,用手指蹭了蹭,感受那滑腻温热的触感,“当然。” 话落,两人相贴的脸庞都被四溅的鲜血染上艳丽的血点。 周围一片惊呼,“陛下!” 风阮松开握着匕柄的手指,缓缓后退了两步。 弗彻并没有垂首看自己被人狠狠插入匕首的心脏位置,眼睛依然锁着少女精致染血的脸庞,嘴角泛着温柔笑意,“阮阮果然不会让朕失望。” 风阮转身离开这处大殿,淡淡的声音带着讥讽飘到他耳中,“过奖了,陛下。” ...... 凤皇宫中大乱,宫人们即刻前去将方才离开的李太医再次请回来。 心脏的疼痛迟缓传来,弗彻胸.前大片濡湿,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变凉,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着头顶的漫天星辰,很迟很缓地将勾起嘴角。 天道会不会可怜他一次,哪怕一次。 ...... 天道不会可怜他,真正救他回来的是风阮的神血。 那一年在山林中,风阮毫不客气喂了他自己半身血液,他的身体承受过创世神血脉之力,蕴含着澎湃生命之力,即便是匕首插透了心脏,他也不会轻易死去。 若是风阮知道,天道如此戏弄自己,恐怕真的会吐血三升。 李太医同样以为陛下必死无疑,所以当陛下那双漆黑幽瞳望向自己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见鬼了。 弗彻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好的胸.前,低咳了两下,嗓子沙哑道:“她呢?” 暗卫跟他这么久,自然知晓他说的是谁,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任菁跟着皇后娘娘,方才传来消息说,娘娘去了梅园。” 弗彻又问道:“我的同心发结呢?” 有人躬身呈上来,同心发结日日都被帝王放在心脏处的位置,方才经过皇后娘娘的狠心一捅,锦囊碎裂,甚至里面的同心发结也被迫分开了。 弗彻挥退他们,吃力地将同心发结重新编织好,再次放入了心口处,才沉沉闭上双眼。 黯淡的烛光照亮男人俊美无双的虚弱面容,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便付出再大的努力,终究是拗不过冥冥之中的命运。 况且,自一开始,他爱人的方法就不对。 ...... 又是两个月过去,风阮的小腹微微凸起来一点。 她不再像两个月之前那样,吃什么吐什么,也不那么嗜睡,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随着她腹中孩子的成长,却流的壳又稍微碎了一点,宫中各种虫草鱼兽都生机勃勃。 有一次,任菁惊叹道:“娘娘,你看,我确定上个月见过这只蝴蝶,竟能活到现在!” 万物都呈生生不息超乎自然规律地盎然之态。 风阮浑身懒洋洋坐在荷花池畔,敛下眸沉思。 腹中孩子堕胎丹都不能堕掉他,无回渊中秘境时墟空神说过的话语......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勘破......却依然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风阮看着荷花池畔倒映着的自己,缓缓抚上自己眉心朱砂,这枚朱砂印听父王说,生下来便带着,她好久没照过镜子,今日一看,怎么觉得自己眉间朱砂越发浅淡。 风阮转首问任菁,“任菁,你瞧瞧我眉间这枚红印,还很红吗?” 少女的面容倾城绝丽,任菁笑着道:“娘娘,您眉间朱砂就算没了,您也照样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不过,我这般瞧着,娘娘的朱砂印是比刚见到您时淡了许多。” 风阮瞧着池底摇曳的鱼儿,若有所思。 一道磁性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阮阮,在瞧什么?” 风阮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感觉到乾坤袋中的异动。 风飞飞自乾坤袋中钻出来,焦急道:“娘亲,你快看看你的罗盘。” 风阮有种不大妙的预感,心脏忽然突突跳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妙的直觉,她的双手有些颤抖,自怀中拿出那方古朴的罗盘,师父给她的至宝。 罗盘出乎意料的烫手,同姜澄泽那天一模一样,上面风灵的魂印一闪一闪挣扎着闪动,随后缓缓地......光芒悉数在罗盘上碎裂。 不是身体死亡后的消失,是魂魄完完整整地破碎。 罗盘哐啷一声被她扔到了地上。 风阮凄厉地大喊了一声,一时没有承受住,当即晕了过去。 ...... 南诏民风淳朴,风阮初遇风灵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两岁多大的小娃娃。 她穿着粉红色的小袄,说话吞吞吐吐还有点结巴,圆圆的小脸上都是脏污的泥土,被野狗撕咬地全身都是鲜血。 她那时候太小,问她什么,她只会说两个字。 “哥哥,哥哥。” 风阮费劲巴啦教她学会了喊“姐姐”,后来被风琛吓唬,“小阮是王室血脉,你要喊她公主。” 小风灵敏.感又脆弱,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好。” 风阮当时为这事找风琛发了好大一顿火,风琛可怜巴巴地去找风灵让她重新喊风灵“姐姐”,风灵却怯懦地不敢开口。 风阮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风灵从怯懦的胆小鬼养成了一个敢大声说话,有点盛气凌人的小姑娘。 此后的很多年中,她跟着师父在玄清宗历练,风灵也牢牢跟着她,从未很长时间分开过。 她们去北境一同看过雪,风阮看到风灵在雪中欢快地对着她道:“公主!我们以后住在这里好不好!” 她拿着雪球抛向风灵,笑嘻嘻道:“好呀,风灵想住哪里我们便住哪里。” 那雪球扔过去,风灵的身体怎么一下子化成白色的气雾了呢? 她把她打痛了吗? 风阮跑着去拥住那片气雾,什么都抱不住,她哭着在雪地大喊,“风灵?” “别玩捉迷藏,你出来。” “风灵!” 风阮缓缓睁开了双眼。 男人俊冷的面容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看着梦中哭成泪人的少女,喉头梗塞。 风阮缓缓自床上坐起,她听到自己无比镇定的声音,“风灵......怎么死的?” 弗彻眸光深晦,说出的话一字字如九幽烈火将风阮的心魂灼烧,“风灵率三万南诏军,为了将你救出来,与即墨随一同反击黑铁骑。” 他闭了闭眼,说出的话也夹杂了苦涩的意味,“战死在了战场。” 风阮此刻神思很清明,神经末梢迟钝到眼睛里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战死沙场,为什么魂魄都碎了?” 弗彻看着少女清凌凌的眸光,一字一字将真相说了出来,“战青煜是我的人,战青煜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枚碎魂印,误伤了风灵。” “哈......”风阮笑了起来,边笑边流泪,她觉得自己这一瞬间也疯了,掀开被子,缓缓向外走去。 “别跟着我。” 弗彻还是拉住了她的袖子,眸中是掩饰不住地担忧之意,“阮阮,我......” 风阮打断他的话,话语中的寒凉像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弗彻,我恨你。” 弗彻浑身一震,脸上血色消失殆尽,手指缓缓松开了她的衣袖。 风阮走向殿外,月光自千里外的苍穹倾泻而下,照亮少女这一刻的面容。 少女雪白的额间,朱砂印溶进月光,自眉间飘散开,竟是一点也不留。 同一时刻,神域上空,神星大亮,神脉重燃。
第60章 神主归来(2) 神星的光芒渡越万里, 自神域上空映射而下,白炽的光芒穿过三十三重天宫射向人间,白虹般瞬间笼罩整个凤皇宫, 而最亮的光芒中心, 是风阮所在。 窗外天光大亮, 弗彻静立在深殿的身影一动, 大步狂奔了出去。 灿烈光芒中, 他看到少女身影孤冷,微仰着的下颌精致,正抬眸看着将自己卷裹在其中的光幕。 “阮阮!” 弗彻从未如此慌乱过, 他狂奔过去想要将她锁在怀里。 风阮侧首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空空荡荡, 好似所有爱恨都已消散。 只一眼,她又回首扬起了头。 少女周身覆光, 莹莹孑立于光芒中心,溶溶神光里, 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眼前。 神劫勘破,她归去尘寰外,唯独留下一句“弗彻,我恨你”。 指尖是淡淡的流光,他连少女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深宫大殿中, 宫人们看到帝王颓然地将妄图拽住少女衣袖的手指放下, 周身气息暗沉如晦,青丝散乱垂落, 挡住他的脸庞, 模糊了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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