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颔首,她才高呼一声,快乐地拆礼物—— 身为一把剑,第一次有人给她送礼物。 太好了。 她要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来。她总是失忆,本子上这些记忆,才是她赖以生存的关键。 而沈玉舒看着月奴那般忙活,也被她的喜悦感染,眉目间流出柔婉神色。 沈玉舒靠着石柱,喃声:“赠礼啊……” ……这一生,只有兄长给她送过礼物。 沈玉舒做了决定:“好吧,看来你贿赂我的份上,就只罚你们抄书好了。” -- 缇婴还不知道,她要抄的书,从江雪禾那里堆到了沈玉舒那里。 她正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礼物分给醉鬼们。 最后一份礼物硬塞到花时怀里时,缇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清雪的气息。 她蓦地回头。 但是那气息已经离开了。 她怔然看向院门口,看到很多已经完成任务的扫洒弟子跃门而去,一个个修为很低,面容模糊,在灯火余光中,他们千人一面,缇婴看不清什么。 可是在这一瞬间,缇婴盯着院门口方向,感觉到心间一丝奇怪的悸动。 额上的醒酒符被风吹扬。 缇婴发呆时,叶穿林沉着的声音疑惑响起:“小缇婴,这是谁送你的礼物?” 缇婴扭头看去。 一群醉鬼都没注意到,叶穿林帮她一起分礼物,回到方才二人坐的地方,叶穿林才看到缇婴原先座位前方的小几上,有两个方正的锦盒。 叶穿林打开第一个。 月光流泻,一个五色手串安静地躺着。 缇婴冲过来,抓过手串:“什么呀?” 叶穿林沉吟:“如果我所料无差,这应当是凡间的五色长生结吧……白贤弟,是你送的吗?” 白鹿野回头:“什么长生结?” 他些微震惊:“小婴不是给了我一长条礼物单子吗?难道还要我送?” 缇婴抿唇。 在那二人说话间,缇婴再次向院门方向看去。 这一次,离开的扫洒弟子中,有一人似乎无意地回了头,与缇婴的目光对视一下。 那是平静无波的一眼。 缇婴的心跳,砰地一下。 天上烟花的轰然绽放,都比不上她此时的心酥意软。 两个哥哥还在争吵,额上的醒酒符还在发挥作用,缇婴一个迈步追出院子,将身后一切抛之脑后。 -- 夜月穿林照水,缇婴在小径间奔跑。 她追着什么:“师兄!师兄……” 她循着那气息追逐,在前方拐弯处,终于追上了她一直在追的那个人影。 缇婴迎上去,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让那人回了头。 缇婴:“师兄!” 回过头来的人,长着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淡漠无神的一双眼,就是脸靠耳侧的位置,有长长的蜈蚣一样丑陋的一道疤痕。 这人长相普通又吓人。 缇婴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她忍不住去看人脖颈——可惜这人穿着外门扫洒弟子的高领袍袖,根本看不见他脖上是否有伤。 这人一开口,声音也难听死了:“你认错人了。” 缇婴圆眸瞠大。 她盯着他半天,然后肯定非常:“不,我没有认错。” 什么都和师兄不一样,脸丑声嘎,比不上师兄一丝一毫。 可他身上那清渺的雪香,离得近了,不会闻错。 缇婴不解:他之前扮陌生人,还只是平平无奇;现在怎么把自己扮得这么丑? 缇婴问:“你在生气吗?” 丑陋师兄冷漠回答:“你真的认错人了。” 缇婴困惑,歪头打量他半天。 她找到他的兴奋心情,冷静下来。 若是寻常时候,她少不得发火,但是今夜喝了酒,她此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而师兄明明说不回来、却还是偷偷回来,更让她心中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 她撒娇:“你生什么气嘛?” 丑陋师兄不回答,坚定地要推开她抓他手腕不放的手。 缇婴忽然明白了。 缇婴恍然大悟,笑起来:“你是因为我没有给你准备回馈礼物,才不高兴的吗?” 那师兄:“我没有不高兴……还有,你认错人了。” 缇婴:“我有的,我有的!” 她快声叫嚷,松了抓他不放的手腕,急急忙忙地去乾坤袋取礼物。 那师兄……自然是又换了一张脸的江雪禾。 江雪禾道:“旁人都有的,我不要。” 缇婴奇怪:“怎么能不要?要的,要的!” 许是她声音甜而软,许是她急急望来的眼睛黑圆明亮。 江雪禾被她一句话钉在原地。 她松开了他手腕,他却并没有走,而是垂眼看她,看她是否当真有礼物。 缇婴在乾坤袋中摸了个空,不禁呆住,黑眸抬起,茫然地看江雪禾。 江雪禾太熟悉她的眼神了。 他心中骤然冷寒,自嘲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小混蛋缇婴。 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中的小混蛋。 ……他却依然拿她没办法,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被她牵着鼻子,又被她耍弄。 这样的及笄礼,不是江雪禾特意回来、想看到的。 江雪禾少有的心灰意冷。 但他仍是温和自持的,一句嘲讽的话都没问出。 缇婴半晌,想了起来:“……我之前喝醉酒,忘记了。礼物被我送给沈师叔和小月奴了。” 江雪禾眸子低垂,不言不语。 缇婴辩解:“但是,那是我以为你不回来嘛。你说你在山下要解咒,要找什么珠子,你不说你会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对你最好了。香囊和霞笺,我都给你留了。我想说,等我见到你了,就给你……” 她偷偷看他,怪他:“谁让你不来。” 江雪禾垂着眼,慢条斯理:“……醉猫,你认错人了。” 他丑陋的这张脸,当真是让缇婴看一眼,便心跳慌两下,被他骇住。也许是他此时的脸丑,他面无表情时,让缇婴瞬间看出他的忍怒。 江雪禾转身要走。 缇婴赶紧追上前,再次抓他的手:“我、我不是醉猫,我没有认错人。师兄、师兄、师兄,你理理我嘛。” 她太会撒娇了。 也或许是她太懂他了。 她一叠声的纠缠,整个人如软骨蛇,要顺着他手臂往他身上爬。 江雪禾扭头不看,坚定要摆脱她。 他突然听她一声笑:“你回头看我嘛。” 缇婴:“你回头看一眼,我就放过你,不缠你啦。” 江雪禾手臂僵硬。 他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头,而缇婴的痴缠紧追不放。他只好忍着一切情绪,回头看这小师妹又要如何。 回头一刹,眼前瞬亮。 极亮的发着光的长明灯从他眼前升起,飞上半空。 这么近的灯,独独在此间飘飞上空。 夜风很凉。 半晌,江雪禾低头。 缇婴蹲在他脚边,她累了,便只抓着他衣袖,懒懒地依偎。 她眼中神色得意。 她两指间燃着一张刚刚烧起的符纸,晕黄的光,映着她搓粉滴玉、被酒熏得几分红的雪腮。 缇婴洋洋得意:“雪上符亮起的第三盏灯……你是不是在等这个啊?” 符纸燃烧殆尽,她蹲在地上张手臂,如偷腥的小猫般,对他撒娇:“这个给你当馈礼好不好?师兄,你是大人,不要跟小孩儿计较嘛。” 她张口就是谎言:“旁人都有的,你才不稀罕。我给你独一无二的,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师妹?” 抬头是长灯飞空,俯眼是少女依偎。 夜风徐徐拂衣,江雪禾满腔的冰冷与怨恼,都在她的讨好下,渐渐消融。 他慢慢俯身,伸出手指。 枯白的手指,在明月下,莹如玉石琅琅。 特意绕过她额上的醒酒符,顿了一下,才继续挪开。 他没有碰到她珍爱的被风吹拂的额发,轻轻地点在她眉心。 她睫毛一颤。 她听到师兄变回了那沙哑轻缓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拨人心弦:“你不过是一只迷糊的小醉猫罢了。” 清澈温润的师兄回来,她被抱了起来。 他俯眼,面颊擦过她脸。 酒意终上脸,缇婴脸颊滚烫。 她眼睛偷望时,他眼波一转,与她对视一瞬:“旁人都有的,难道我不能有?” 贴着她脸颊的师兄衣袖绸料凉澈,如他此人。 飞上天的灯笼火光莹莹,忽明忽暗下,缇婴慌得想挠一爪子。 可她不知如何挠——他现在的脸,已经很不美观了。 缇婴被他扶起来,一径仰着脸,呆呆道:“……你看,我就说你是师兄,你终于承认啦。” 江雪禾不置可否。 缇婴神秘问:“师兄,你是有恋丑癖吗?干嘛把自己一次次越弄越难看呢?你告诉我你那不为人知的爱好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雪禾扶这柔弱无骨的小姑娘站起来,瞥她一眼。 他问:“这世上有丑陋的小猫吗?”
第61章 雪中春信15 “什么猫?”缇婴迷糊, “哪里有猫?” 她转脑袋,张望夜猫踪迹。 江雪禾莞尔。 他问:“你还醉着呢?” 少有醉酒的人承认自己醉。 偏偏喝醉酒的缇婴,远比寻常时分乖。 她拖一下自己的脑袋, 觉得头重, 脑子里浆糊一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缇婴承认:“嗯, 我还醉着。” 江雪禾慢吞吞道:“看来,叶道友的符,作用没那么好啊。” 缇婴:“啊。” 她看到丑陋师兄抬了眼。 真奇怪,他明明顶着这样的脸与平淡的眼睛,但是睫毛浓郁, 抬眼一瞬,缇婴洞察一些心间酥痒。 不等她想通, 江雪禾仍轻飘飘的:“撕了吧。” 缇婴怔忡。 她说:“撕了醒酒符,我不就要一直醉, 醒不过来了吗?我怎么和你说话呀?” 她拽着他衣袖的动作, 对他的一腔亲昵,皆让江雪禾感受到了一些他一直在寻觅的东西。 他被取悦。 江雪禾轻声:“师兄也会画符,我帮你重新画。” 他见她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她只傻乎乎地抬头看他, 抓着他的衣袖,乌黑眼睛清澈,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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