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意自东寰胸中涌出——天要亡我,我能如何?吾无畏生死,怎奈心有不舍。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此时,他的耳朵已被销融,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感受到远远传来的声音。他抬起头,透过眼前重重火帘,隐约可见陡峭的山脊似有一个飞奔的影子。 东寰一惊——他在谷外设下的结界可不一般,谁有那本事进来?除非—— 他陡然睁大眼睛,似乎忘记了骨肉销蚀的剧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山脊上小小的影子。 那影子奔得极快,仿佛是转瞬间就到了崖顶之上。猛地,那影子矮了一截,随即一分为二。东寰眯眼细看,才辨认出那是一人一马。 他立时认出了那个矮一点的影子是谁——除了西溪,绝不会是第二人! 气喘吁吁的朱西溪从天马背上滑下来时,几乎累得要坐在地上。 要瞒过所有人溜出琉璃溪,然后借助事先藏在东寰衣袖里的无息香,一路上,朱西溪紧赶慢赶,这方赶到了山谷外。偏生那结界委实麻烦,费了她好些功夫,方得解开。一入谷,西溪便被浓烈的火势迫得无法前行半步。东寰设下的阵法更是令她急得直跳脚。她抬头望望两侧,一咬牙,扯起缰绳,转身就往山脊而去。 亏得她有天马相助。尽管山脊险峻,难以攀援,天马却可以借助双翼踏脊而上,直达崖顶。 俯瞰之下,山谷中火势依然汹涌,却不难辨认出已有式微之相。西溪抻长了脖颈,想要从团团火焰中找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怎奈崖高焰烈,阻挡了视线。 可是,她要找到他呀! 在灵瓶还给她的记忆中,在她旁敲侧击想方设法地向凌白大壮松公诸人的套话中,她晓得了这个人为她做过什么。 他为她重塑肉身,骗她嫁给他,而今,却要抛舍了她么? 她不依! 绝不依! 她的新身躯,是梧桐圣木所化。或许,这一截梧桐圣木并不能增加多少火势,然,又何妨跳下去? 若能有用,则助东寰重生。 若无用,那就一道焚尽了罢! 不能共生,同死亦幸!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猝不及防的涅槃(六) 小小的身影,如流星般,从高高的崖顶直坠而下。 东寰登时呆了。 一袭白裙如梨花般绽开。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在东寰眼中,这一幕仿佛被无限拉长——西溪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她似乎蹙眉,有些不高兴,可唇角又是微翘的,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崖底的风哗啦啦地向上鼓吹,带着热辣辣的火气,将她黑亮的长发在脑后吹得笔直。而奇怪的是,裙摆却向四周散开,有如一朵美丽的盛放梨花。 梨花缓缓绽开,西溪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浓。 她双唇微动,是在说什么呢? 只是一怔之间,梨花就近在咫尺了。 东寰想要伸出手臂,接住就要落下的西溪,却徒劳地发现原来自己的双翅已然销融,唯有干枯焦裂的几根翼骨孤零零地支棱着。 他急了,大声地喊了起来。可一开口,喷出的却是团团火苗——神火已然烧穿了他的胸膛。 他仿佛看见了西溪眼角的泪,那微动的双唇是向他倾诉什么呢——她似乎在说,“东寰,我来了——” 我来了—— 朱西溪终于看清了东寰的面孔。 她曾不止一次地见识过东寰的原身,每每都感到不可思议,真心实意地赞叹不已,深觉着世上怎么还有这般美丽华贵不可方物的神鸟。而言,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心痛不已,那个焚烧的有如一团焦炭的东西,真的是她的东寰么? 她凝视着焦炭上亮晶晶的双眸,从中看出了惊愕、悲伤、痛苦与绝望。 是了,这是她的东寰——只有她的东寰才会这样望着她。 她轻舒一口气——所幸,来得还算及时。 风将头发撕扯地发痛,耳朵仿佛都要被扯掉了。迎面而来的热气令朱西溪几要窒息过去,每一分下落都让肌肤寸裂的痛苦倍加清晰。 原来,浴火之痛是这般艰难的呢! 她飞快地下坠,待看清东寰眼中的惊愕与绝望时,她的心如突遭重锤一记,疼地她险些闭气。她努力伸长了手臂,努力地做出轻松的笑容,仿佛要投入东寰的怀抱,又仿佛要与熊熊的神火融为一体。 我来了—— 所幸,还来得及见到你。 不幸,不能再陪你前行。 世事沧桑前路漫漫,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望君珍重。 雪白的梨花就在眼前,而他却无法拥抱。 每一分靠近,他都能觉察出梨花的枯萎,白色在烈风热气的蒸腾下很快就渲染成了黄色。 梨花在枯萎! 神火仿佛感受到了圣木的气息,顿时欢腾起来,竭力喷涌出热烈的火苗。 突然,一个火苗猛地窜起,吐出长长的舌头,向着梨花飞去。 梨花不躲不移,依然坚定地向着这个方向固执地坠落。 西溪的笑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东寰仿佛听到了她的喃喃低语“我来了——”。 然而,一道火苗呼地喷涌而上,巨大的火舌顿时遮蔽了半个天空,仿佛巨口要将西溪一口吞下。 “不要——”东寰的眼泪随着这声嘶哑的吼叫一道迸出,定格在他眸中最后一刻的,是西溪的笑靥——比最美的梨花还要灿烂。 清越高亢的凤鸣,响彻于山谷之间。 回声阵阵,不绝于耳。 莲居中的东寰呼呼大睡。 重生果然是个力气活,累得他几乎都要飞不回琉璃溪了。一入结界,他立时就冲进莲居,撑着最后的力气封闭了莲居,便双眼一阖,倒头大睡。 一直守候在琉璃溪的蘩倾弢祝等人,远远瞅见东寰越飞越近的身影,惊喜极了,激动险要弹冠相庆。 可是,另一个人呢? 不祥的预感令他们心下一沉。 东寰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千五百余年。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长长一觉,由此可见,此番重生委实辛苦,不然,哪里需要这许多时间来休养恢复。 苏醒后的东寰,焕然一新,容光焕发,精神卓绝。 他信步走出莲居,却见着只有弢祝一人独坐案边饮酒,仿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老鳌,见着我,也不恭喜一声。”重生后的东寰只觉得神清气爽,竟难得地与弢祝开起了玩笑。 “你才一回来,我就恭喜过了好不好——”弢祝顿了一顿,低声又道:“你这一觉足睡了一千五百年,舒坦不舒坦?” “舒坦!怎么不舒坦?”东寰笑着张开双臂,仿佛炫耀似的展示给弢祝看,“你看看我,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我羡慕你?嫉妒你?”弢祝嗤之以鼻,“你睡傻了罢?!哼哼!对了——”弢祝突然眸光一暗,似有片刻迟疑,然后道:“你这一觉委实够久,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东寰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担心我会忘记你么?哈哈!你委实想多啦!我忘记旁人,也忘不了你这老鳌!” 他冲着弢祝虚虚一点,“咦?你这老鳌何时也学会说酸话啦?哎呦喂,难不成你喝的不是酒,而是醋?” 说着,东寰走到案旁,径直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连着几大口后,东寰这方放下酒壶,随后抹去唇边清亮的酒液,赞道:“好酒!滋味不错!你的哪个孝子贤孙孝敬来的?难得啊难得!稀罕啊稀罕!” 若是以往,东寰说这等话,弢祝必要跟他争论一二——纵然自家子孙不争气,可也不能这么让旁人冷嘲热讽。然而,令东寰讶异的是,这一会,弢祝却一言不发,只呆呆地望着自己,眸中既有疑惑,也有不满,嗯——似乎还有些伤感? 奇怪,他伤感什么?东寰是不会承认自己老眼昏花的,所以,定然是这老鳌喝酒上头了。 望着东寰远去的背影,弢祝默默地握紧掌中酒盏。 心中的猜测如波浪般起起伏伏——东寰连西溪亲酿的酒都喝不出来了么?到底,那一日,发生了什么?西溪还能回来么?为什么东寰似乎不记得有西溪这个人的存在?难道他真得会忘记西溪——那个让他盟誓于天地的女子? 琉璃溪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又似乎很悲伤。 他们望着莲居的方向,唇角是翘的,眼圈却是红的。 金婆婆躲在琉璃溪底久久不愿现身,偶尔有一两个晶莹的泡泡浮出水面,只是不知——这是她的叹息,还是她的眼泪? 这令东寰颇觉莫名其妙——大家伙儿看着他想笑又想哭的样子,委实别扭得紧。他曾直言询问松公,松公沉默良久,然后方慢慢道:“上神切莫多想。只是大家伙儿心里委实担心,见您一睡就是一千五百多年,这下终于苏醒了,欢喜来得太突然,所以才有此异样。” 是么?东寰本心觉得这话不尽不实,然而,细细一想,好像也说得过去。 算了——他一贯是个闲散人,素来对琉璃溪诸人都不做管束。大家伙儿喜欢怎样,就怎样罢! 恭送走了东寰上神,松公立马去寻金婆婆。 “赶紧着,速速将朱仙子的东西都藏好。最好送出琉璃溪,一件也别留。” 金婆婆难过道:“真要如此?一件不留?连个念想都不留?” 松公叹气道:“我又何尝愿意这般?这是当时你我一时疏忽,被朱仙子套出了真话。朱仙子一去不回,或许真是凶多吉少了。瞅着上神现如今的样儿,不管他是真得忘记还是假得忘记了朱仙子,反正,都不能让他看到朱仙子的任何一样物件。” “或许过些日子上神就能记起来了呢?”金婆婆犹自抱着几分希望。 “倘若上神真得忘记朱仙子,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否则,以上神的性子,若晓得他的平安无恙是朱仙子拿性命换来的,指不定要捅出什么大篓子呢?咱们可侥幸不得。” 松公正色道。 金婆婆心如刀割,却只能承认松公说得在理。他们亲见上神与朱仙子鹣鲽情深,如今伊人已去,上神好不容易从浴火中熬回一条命来,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毕竟,这偌大的琉璃溪,唯一的靠山就是上神。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遗忘(一) 东寰离开琉璃溪前往浴火之地时,原本已做了周全安排。他事事都瞒着朱西溪,却不想西溪早已窥得一二他的打算。所以,东寰前脚刚走,朱西溪后脚就偷偷摸摸里离开琉璃溪,去寻三公主——这位三公主可不是沉香他妈,而是正正经经的三公主——天帝第三女。 朱西溪身为上神之妻,自身修为品级不高,却不碍着有人主动来亲近。三公主昭黎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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