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越听越觉得离谱,手掌才微微攥紧,就听到男人沉淡的嗓音:“……不是做梦。” 阿朝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正打算拿指甲掐掌心?!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当真要把府上的账目交由我打理,还有这些铺子……也一并送给我?” 谢昶嗯了声,看她的表情,应该是欢喜的吧?那颗心都不知跳哪去了。 阿朝岂止是欢喜,简直是大受震撼! 她只浅浅扫了两眼,有两间靠在一起的是棋盘街的旺铺,还有几间在护城河边上,都是繁华热闹的地界! 先前她连开店赁铺子的钱都没有着落,可今日起,她便是这些铺面的东家了?ɈSɢ 谢昶看出她的心思,直接道:“你是我的妹妹,也是谢府唯一的小姐,账册交给你也没什么,至于府上的吃穿用度、人员调度一应庶务,往后江叔和佟嬷嬷也会慢慢教你。” 阿朝现在几乎有些恍惚,她虽是府上的小姐,却并没有收入来源,吃喝都在府上,衣裳、头面是佟嬷嬷去找的外头的绸缎庄和首饰铺,钱都是从谢府的账上出,她连宝钞铜钱的影儿都没见到过。 哥哥的意思是,往后府上中馈和一应开支,都由她掌管? 小姑娘攥紧手里一沓地契,喃喃地问他:“哥哥,你说会不会有哪一日,你发现我并不是你的妹妹,我就是个来骗财骗……” 那个“色”字还没落下,就被男人冷冰冰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但阿朝还有话要说:“将来我若嫁了人,哥哥也娶了妻,这些产业哥哥却都留给了我,嫂嫂不会有意见吧?” 说完小心翼翼瞧他的脸色。 谢昶凉凉地看向她。 共感尚未解除,眼下还不是考虑婚娶的时候,但不宜透露给她知道。 同理,他暂时也不会将她许配给外人,拿她鸾凤和鸣的快乐来折磨自己。 谢昶沉吟半晌,冷冷看她:“你若有诸般顾虑,这些地契不如还我?” 阿朝赶忙捂紧自己的宝贝,退出三尺远,满脸堆笑道:“那我就笑纳了,谢谢哥哥啦。” 谢昶也没有让她高兴太早,抬眼道:“不过胭脂铺能不能开张,我有两个条件。” 阿朝立刻点点头。 她现在是知道了,哥哥不但位极人臣,手下更是产业遍布,财力雄厚,根本无需她来发家致富,可胭脂铺仍是她的想头,不想因此放弃。 谢昶道:“含清斋的算术课考评,请你务必保持前三,这是其一。” 阿朝脸色痛苦:“啊?” 谢昶淡淡抬眼:“算账不过关,便是开了铺子,来日账目若被底下人动了手脚,损失倒是次要,你的性子怕是要哭鼻子。” 阿朝咬咬牙接受,“其二呢?” 谢昶望着她正色道:“只可提供配方,做背后的东家,不得抛头露面,不得亲自出面与商会打交道,那些人你应付不来。” 尤其商会那些老油条里混进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不知把人欺负成什么样。 阿朝点头同意:“我都听哥哥的!若我开春后的算术课都是前三名,是不是年底就能开铺子啦?” 谢昶弯了弯唇:“当然。” 小丫头这份热情若能保持到年底,谢昶岂会再打击她的积极性。 “另外,”谢昶看向她:“年初到开春还有两个月,我会亲自盯着你的功课,查漏补缺,确保在含清斋的课程不会垫底。” 阿朝:“……” 他毫不避讳那张瞬间皱成苦瓜的小脸,“休息一天,明晚我们开始。” 阿朝:“!!!” 这个魔鬼! 作者有话说: 【注】“暗合双鬟逐君去”“墙头马上遥相顾”来源白居易《井底引银瓶》,前一句是说女子及笄后跟男人跑了。“俺这里天生阴地无阳长,你何辜不近好婆娘……舜娶娥皇,不告爷娘……你非比俗辈儿郎,没来由独锁空房……”来源昆曲《慈悲愿》戏文。
第25章 ◇ ◎心口都在轻微地战栗◎ 岁末年初, 大晏官员的休沐日从冬至到小年,再从除夕到上元,陆陆续续的休假加起来加起来足有二十余日。 年前谢昶从强占庄田的贵戚中挑了几个硬骨头打压, 惩一儆百, 剩下的那些敢怒不敢言,便交由底下人去软磨硬泡。 白日衙署轮值, 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 有他坐镇, 轮值的官员即便是年节也不敢糊弄,小事、琐事无需他费心,便将晚间空了出来,专门给阿朝辅导功课。 阿朝这边呢,掌家权与旺铺地契带来的快乐很快被哥哥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永定八年的除夕, 守岁的最后一个时辰,整个大晏都洋溢在辞旧迎新的氛围里,这个人竟逼她背了半部《论语》! 怕是也只有谢阁老能干出这种事。 他自小书卷不离手, 旁人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就已能严于律己、沉心读书。 后来长大些,镇上的孩子斗鸡走狗, 钻到空子就要偷摸出去嬉耍, 可哥哥自始至终都非常坚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性子也不像爹娘。 娘是泼辣性子,哥哥却沉默寡言; 也不像爹,爹爹是南浔有名的乐善好施,放弃了谢家子孙按部就班的科举之路,常把“人生在世, 随心所欲”八个字放在嘴边, 投笔从医, 倒成了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神医。 她的性子倒更像爹爹,可哥哥到底是随了谁啊。 入了澄音堂,烛光灯影里的男人沉心敛目在写些什么,眉眼间早已是成熟男子的沉着稳重,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种权倾天下的威势。 阿朝自小便知道,哥哥是成就大事的人,他这般雄才大略又克己自制到令人发指的存在,便是年纪轻轻封侯拜相也不稀奇。 “哥哥。” 阿朝轻轻带上门,朝太师椅上的男人唤了一声。 谢昶抬起头:“阿朝,过来。” 阿朝应声走到他近前,看到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圈红和笔注,不由得暗暗一惊。 谢昶将做好批注的《论语》递到她面前,“我看了你这几个月的功课,四书虽能勉强记诵,但多半一知半解,昨日听你背《论语》,已将你错漏之处、不解其意之处尽数标注在旁,这几日我会检查你另外几本的记诵情况,入学前争取将四书过三遍。” 他平静地说完这一切,却发现小丫头一双杏眸瞪得铜铃大,满眼皆是愕然之色。 其实这些笔注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七岁前他就已熟读四书五经,那时的文渊阁大学士崔兆和就是他的老师。后来萧家家破人亡,他被养父救下,沉寂的那段时间一边养手伤,也没有放下功课,经史子集都刻在脑子里。 阿朝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批注,又怔怔地看他。 她是最困的时候背下的,脑海中混混沌沌,连自己背到哪都记不得,这个人居然能将她所有的错漏全数记下,粗粗看一眼,竟然连她昨夜停下来思索两息的句子都标了注解! 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人家可是首辅,是整个大晏读书人的表率,论起学问,谁能越得过他去? 但……她嚅动着嘴唇,讷讷道:“哥哥,你是不是对我的学习能力有什么误解?” 首辅大人好像忘了自己的妹妹是个小笨蛋。 他倒是有过目成诵的能力,可她是过目就忘、转头就忘、一觉睡醒就忘啊! 这两个月已经是夙夜匪懈地努力,才能勉强磕磕绊绊背完四书。 “所以我专门为你量身制定了学习计划,”谢昶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所有教授的内容,当日巩固一次,七日后再巩固一次,一个月后你若还能驾轻就熟,便算是吃透了。” 阿朝听他这么说,几乎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但胸腔内又隐隐有种血潮翻涌的激动。 她早已不是幼时那个胡闹任性、一到念书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哥哥不顾政务繁忙,也愿意耐心教导、因材施教,她这辈子尽管做不成名动盛京的才女,可有当朝首辅给她开小灶,并且与当今太子殿下师承一人,便是块朽木也能开出花来了。 阿朝突然有些感动,霎时就振作起来,“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她靠得近,身上有淡淡的茉莉甜香,声音又轻又软,一张一阖的唇瓣透着淡淡的水光,手臂抬起时,露出的一截腕骨瓷白纤细。 谢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原本打算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主意,着人搬了一张长几进来,让她坐在下首的软垫上读书写字。 冬日天寒,当然是坐在厚厚的羊毛绒毯上更加舒适,江叔还给她添了银丝炭,屋里暖和极了。 很快书房内静得只剩炭火和灯烛烧灼的噼啪声,偶尔掺杂几声书卷翻页的声响。 在哥哥面前是不可能高声朗诵的,阿朝会尴尬到头皮发麻,只能自己一边看,一边理解,在心里默念、默记。 偶尔抬头看看他,烛火下男人神情认真,执笔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 被这样的氛围影响,阿朝的态度也更加端正起来。 哥哥的批注字迹极小,但极为工整清晰,用词也依照她的悟性,尽量言简意赅,遇到不解之处,她再抬头问他。 对方解释完,往往还会补一句,诸如——“第二卷第五页第八行,我用朱笔标注过一段,你可以结合起来看,举一反三。另外,翰林院那位刘侍讲偏爱挖掘此处出题,可多留意。” 阿朝几乎是叹服。 幼时读书不解其意,只知死记硬背,所以学得比老牛拉车还要吃力,到如今才发现哥哥的好来,书本上这些疑难杂症竟然都能三两句迎刃而解,还能帮着她融会贯通。 连着几日,读书的效率事半功倍,阿朝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多少有些得意起来。 她若是男子,得当朝首辅亲自教导,怎么说也能考取个秀才吧! 白日依旧是算术课,即便伤脑筋,阿朝也在咬牙坚持。 哥哥对她的要求是含清斋考评的前三名,她要完成的就远远不止算术先生的作业。 余下的时间,阿朝用来学习掌管中馈和管理名下的田庄铺子,通过算账来巩固课业。 江叔着人将府里的账册和她名下田庄、铺子的账本陆陆续续抬进来,书房一时堆得小山似的,光府里的账册就有厚厚几大摞! 江叔耐心带着她一一过目,阿朝才知道操持中馈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大到供膳诸事、人员调度,小到一炉一炭、一花一树,样样皆需登记在册,纤悉无遗。 年后几日,名下的铺子陆续恢复开张,江叔又领着几个铺子管事来见背后的东家娘子。 阿朝也是这才知晓,哥哥口中给她“练练手”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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