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躬身就要行礼,谢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她先退下。 更深露重,他带着一身的寒意,解下披风在炉火边烤了一会才坐到床边,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揽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哄着。 三更天,他还在书房处理残留的政务,不过是闭目养神片刻,竟然梦到她满世界地找自己,荆棘刮伤了她细嫩的皮肤,满身都是泥水脏污,她摔在地上抹眼泪,说哥哥没有了。 “哥哥……哥哥……” “阿朝,哥哥在这里。” “阿朝不怕,哥哥在。” …… 崖香在廊下候着,里头很快没了声音,料想姑娘大概是睡着了,许久之后,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才从屋内走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大人的眸光有些深,方才进门看姑娘的眼神,也不像是从前兄长看妹妹时的温和宠溺,倒有些像……男人看女人的那种带着欲望的眼神,不过那点欲色也是转瞬即逝的。 方才匆匆一瞥,也许是她瞧错了吧。 这位主子眸光总是带着压迫感的,崖香来府上大半年了,几乎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其实不光是她,府上伺候的下人在他面前也无不战战兢兢,连宿郦这些贴身侍卫上来禀报事务,也要不时觑他的脸色,但凡他沉默或者露出不耐的神色,连江叔与佟嬷嬷这些府上的老人都噤若寒蝉。 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待姑娘极好,年头上,姑娘每晚都要到澄音堂书房温习功课,崖香就在外头候着,听江叔说,他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耐心的模样。 姑娘书读得不好,大人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姑娘时常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大人也都含笑耐心地听着,甚至有几次从诏狱回来,面色冷得让人胆寒,可这些情绪从不带进书房,在姑娘面前永远心平气和。 崖香自认是个短见的人,没读过圣贤书,也没听过大道理,可今日姑娘身份大白,尽管做不成亲兄妹,但见大人对姑娘的这份心,崖香倒觉得,男未婚女未嫁,更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姑娘这样的身份,要想长久地留在大人身边、受大人的庇护,就只能做这谢府真正的女主子。 琼园已经不在了,她有幸跟了姑娘才捡回这条命,如今姑娘处境尴尬,这府上也只有她能设身处地替姑娘筹谋。 翌日一早,崖香端来铜盆伺候阿朝洗漱,见她似乎已经忘记昨夜的噩梦,犹豫着道:“姑娘可知昨夜大人来瞧过你?” 阿朝果然不知,茫然地抬眸:“昨夜何时?” 崖香斟酌道:“姑娘做了噩梦,哭着要找哥哥,大人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过来哄了姑娘足足半个时辰,待您安稳睡下才离开的。” 阿朝诧异地睁大眼睛,她只记得昨夜梦到哥哥不见了,四下茫茫哪里都寻不到他,可后来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阿朝不怕,哥哥在这里”,她便安安心心枕在那人的怀抱中……一夜过后,梦中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原来哥哥真的来过。 崖香伺候她穿好衣裳,笑道:“想来是大人怕姑娘害怕,夜里放心不下才过来的。” 阿朝点点头。 早膳用了些赤豆元宵和生煎包,府里特意请来南直隶的厨子,做的膳食很合她的口味,一碗热粥下肚,胃里面暖洋洋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切彷徨皆被满满的温情驱散。 瑞春从外头进来,“姑娘今日还去含清斋吗?” 昨日被太后数落一通,还是瑞春将她的画架收回去的。 “去的,”阿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帮我将那只雪貂也带上吧。” 今日提早半个时辰进宫,阿朝先去了一趟瑞兽园,将雪貂还了回去,并向驯兽师道了声抱歉:“小家伙难养,我日夜提心吊胆的,生怕它有个冷热痛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养在瑞兽园最好,小家伙自己快活,两位公主和太子殿下也能随时过来逗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驯兽师也只好应下。 中午歇晌的时候,太子竟然过来了,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失落,“孤听说你将雪貂送回瑞兽园了?” 阿朝抿抿唇笑道:“殿下如此厚礼,实在是抬爱阿朝了。可惜我养不好,来日若是病了、瘦了,殿下也会担心的,是不是?”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一双杏眸澄澈干净,像条不染尘埃的小溪,可惜他只能看着这条小溪从眼前流淌而过,触手只有一片湿润冰凉。 母后同他说,阿朝妹妹不是谢阁老嫡亲的妹妹,即便如此,努力争取一下,未必就做不成太子妃,可谢阁老偏偏在父皇面前婉拒了让她来日进太子府的提议。 没有阿朝妹妹在身边,太子突然觉得,那一千两银子的月例似乎也没那么诱惑了。 他不喜欢那些趾高气昂的世家贵女,见天儿督促自己努力读书上进,他想要每日醒来有所期待,想要每天都能看到她明明净净的一张小脸,喜欢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柔柔顺顺地同自己说话,想多教她几种围棋阵法,想和她一起养那只雪貂。 可惜这个美梦似乎不能实现了。 阿朝抬起头,竟然看到太子殿下眼红了一圈。 才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太子吸了吸鼻子,生硬地挤出个笑来:“无妨,往后你若是想它了,就到瑞兽园来瞧它便是,小东西有灵性,你也做了它好些日子的主人,它定然是记得你的。” 阿朝点点头,笑着说道:“好。” 整个四月,太后都没再来找阿朝的麻烦。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哥哥口中的成安伯已经被抄家流放,不过朝堂的事终究与她无关,听人唏嘘两声也就过去了。 她眼前只有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勤勤恳恳地读书、学习管账。 崔诗咏因为月初耽误了几日课程,再加上心绪不佳,在四月的考校中表现并不是太好,算术考核只拿到甲等下,而阿朝的算术则拿到甲等上,并往前进了一名,在学堂中位列第二,总算又松了口气。 孟夏草木长,绿槐荫里,雾薄风轻。 休假的这日恰逢谢昶休沐,说要带她出门去个地方,阿朝的好奇心被勾起,一早就醒来梳妆打扮了。 天儿一日日暖起来,已经到了穿单衫薄裙的季节,崖香到衣橱里替她选了一件水红绣金的杭绸月华裙,足足有十幅之多,每一幅都是精工刺绣,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阿朝听姜燕羽她们提过月华裙,能隐约猜到这十幅的裙摆绣下来需要多少工时,不禁有些犹豫,“美则美矣,会不会太招摇了?” 崖香含笑替她扣上襟扣,“姑娘是同大人出门,又不是参加公主的宴会,不会抢谁的风头,穿着亮眼些也无妨。” 谢昶过来接她,从外面进来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即便腰间堆起十幅的褶裥,也依旧纤细不足一握。 见他来,阿朝在原地打了个圈,日光下的裙摆飘动时如锦云捧珠、月华生晕,美得惊心动魄。 谢昶唇边调起浅淡的笑意,过来牵她的手:“就穿这件吧。” 院内众人的目光尽数紧紧跟随着那极其自然十指交握的手,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之中,盈夏才愣愣地看向身边的佟嬷嬷:“姑娘和大人这是……” 从前只以为两人是兄妹,佟嬷嬷生怕两位主子太过亲近,遭人诟病,对姑娘说了些逾矩的话,后来大人暗中警醒过她一次,说倘若再在姑娘面前说些不该说的,他不会对她再留情面。 佟嬷嬷着实担忧了好一阵,没曾想没过几日,姑娘身份大白,两人根本不是嫡亲的兄妹!如此一来,再如何亲近也不算罔顾人伦了。 佟嬷嬷甚至觉得,他们谢府好事将近了也说不准。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京郊一座园囿外驶停,阿朝下了车才瞧见石碑上的刻字——朝苑。 “能与我同名的园囿,也算是有缘了。” 谢昶笑道:“进去看看。” 朝苑坐落在山水宜人、绿树阴浓的宝地,一进门就听到初夏清脆悦耳的鸟鸣,与她去过的那些京中园林很不一样,草地上有成群的兔子,树洞里窝着觅食的松鼠,丛林中有漂亮的梅花鹿,假山后藏着吃甜果的猴子,湖面上游过成群的绿头鸭,走两步还能瞧见成群的矮房中关着银狐、赤狐、小白虎、小豹子,一些如今还显不出凶猛之势的幼崽萌得人心都软了。 阿朝激动起来,攥着身边人的手也紧了紧:“哥哥,这里是宫外的瑞兽园吗?” 谢昶含笑未言,带着她径直入内。 直到面前的草地上出现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身体比谢府的门庭还高,脖子比她整个人都长,那个家伙才调过头来,阿朝就吓得一蹦三尺,躲进了谢昶的怀中,“哥哥,这是什么?怎么没有关起来,咱们俩可斗不过它的!” 那个高大威猛但是毛茸茸的东西似乎过来蹭了蹭她的后脑,阿朝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根本不敢转头,整个人从头到脚几乎都贴在谢昶身上。 谢昶让她抱了好一会,这才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地笑道:“阿朝别怕,它很温顺,你要不要摸一摸?” “不要,我不敢……” 少女呜咽的呢喃像柔软的羽毛,一下下地刮蹭的耳膜,引起人心底的战栗,温软玲珑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一股燥意猛然在体内升腾。
第49章 ◇ ◎“脸怎么红了?”◎ 初夏的天, 两人的衣衫都不算厚,她整个人脚离了地,一双纤细柔软的藕臂环住他脖颈, 说话时一张一阖的温凉唇瓣都无意间扫在他的脖颈, 更不用说,紧紧贴在他身上的, 柔软旖旎的起伏。 不能再抱下去了, 再让她这么抱下去, 有些事情就隐瞒不住了。 谢昶仰头深深吁了口气,“阿朝,下来。” 阿朝还是不肯下,他就只能提着她胳膊将人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良久之后, 彼此罅隙里的风才将身上的燥意吹散下去些许。 谢昶扶着她肩膀,慢慢将她转过身,解释道:“隆丰年间, 榜葛剌国进贡两头神兽,我朝称作瑞兽麒麟,这一只便是去岁那神兽所生的幼兽。” 阿朝紧闭双眼, 声音都有些发尖:“幼兽就这么大只了?” 谢昶笑道:“是啊, 听说生下来就有半丈高。这瑞兽是鹿身牛尾花豹纹,身形可达两丈,性情却极为温和,平日也只食草叶素餐,不会伤害你的。” 阿朝整个人被他调转过身, 感觉到那个古怪的东西离她很近, 几乎就在眼前, 但是又莫名安静,听不到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也没有狮虎那般压抑的怒吼嘶鸣,她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带着慢慢抬高,直到触摸到一根毛茸茸的东西,她轻轻摸了摸,好像并没有危险的气息,不过真有危险,哥哥也不会让她接触,她这才敢一点点睁开眼睛。 瑞兽距她只有半尺!一张宽额大耳的怪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形似她从前见过的一匹小棕马,可比那只小棕马不知高大多少!阿朝这才发现方才摸到的是它头顶毛茸茸的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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