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江白涟抬起头,看着台上亲热拥在一起说话的二人,目光在绮霞脸上停了停,赌气地狠狠转头,大步走进了船舱内。 “哎……”绮霞下意识地抬手,似想要留住江白涟。 “隔这么远,他听不到的。”阿南笑嘻嘻地将她的脸扳过来,“好好吹笛,不许分心。” 结果脸一转过来,就看到卓晏朝她们走来了:“董大哥,该去喝接风酒了……咦,绮霞你也在啊?” 阿南心中暗笑,你怕是一听到音乐就知道绮霞在了吧,还装模作样过来搭讪。 她口中应着,一转过屋角就赶紧贴在墙壁上,生怕卓晏吃醋为难绮霞。 一抬眼,朱聿恒正率人从走廊那边而来,她赶紧朝他打手势,示意别带人来这边。 朱聿恒止住了身后侍从,却快步走到了她身旁,眼带询问。 阿南只好将手指压上嘴唇示意他别说话,指了指墙角后。 那边卓晏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醋味儿:“认识好几年了,怎么感觉你我还没这些认识不久的人亲热?” 朱聿恒没想到自己屏退这么多人,居然被阿南拉着干起了听墙角这种完全不符合皇太孙身份的破事儿——听的还是下属的感情纠纷。 他有些无奈地瞧了阿南一眼,见她关注着那边的动静,眼睛都在冒光,只能按捺着陪她听那边动静。 只听绮霞笑道:“一开始可不都打得火热嘛,咱俩是情深日久了,细水长流。” 卓晏语气和缓了些,但还有些委屈:“我瞧着你跟他不一样。” “哎呀,董大哥又给我治病又给我抓药的,对我有恩嘛……” “我是说江小哥。”卓晏打断她的话。 绮霞怔了怔,那应付自如的神情也破功了:“他……嗯,他不一样。” 卓晏没吱声,等着她说下去。 绮霞支吾了半晌,最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叹气道:“卓少,中意你的姑娘很多,你中意的也很多。你心里会疼很多姑娘,我只是其中一个,可我和江小哥心眼都小,装了对方就满当当的……” 卓晏冲口而出:“你傻吗?他是疍民,疍民一世在水上,是不会娶陆上姑娘的!” “卓少说笑呢,我一个教坊的贱籍,还想着别人娶我?”绮霞笑笑,声音又低又轻,“我在岸上,他在水里,我们就这么相互贴着一点点就行了,其余的,我也要不起。” 见卓晏陷入沉默,阿南忙拉拉朱聿恒的衣袖,示意他和自己赶紧走。 “阿言,你说绮霞能脱离乐籍吗?”阿南似在询问,用的却是商量口吻。 朱聿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说道:“这倒无妨,我吩咐一声便可帮她脱籍。可目前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江白涟是疍民。” 阿南自然也知道疍民只能娶疍民,绝不与陆上通婚,她有点泄气道:“这倒是,江小哥比绮霞还难。” “刻在骨子里的习俗,有时比写在纸上的律令更有束缚力。”朱聿恒说着,见瀚泓已小步跑来,便转了话头,道:“先去接风宴吧。” “那是替你接风的,我还是和绮霞下馆子去吧,想吃啥吃啥多开心。”阿南转身就走,挥了挥手,“别忘了我的青蚨玉啊,我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这个了!” 吃饭不是阿南的主要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同伴给她留下的线索。 在最繁华的街市上转了一圈后,阿南心里有了数。 等吃完把绮霞送回去后,她晃晃悠悠到了驿站,不到一刻,有个戴着斗笠粗手大脚的汉子便拿着条扁担出了驿站。 门口负责盯梢的人一看他身上挂着枯枝草屑的模样,便知是送柴火来的,打量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阿言,以后你想管我,可得找几个得力的手下呀。”阿南笑着腹诽,拿着偷来的扁担溜之大吉。 数声雁鸣,在渤海之上远远传来。 天高云淡,正值雁群南飞之际。竺星河目送长空征雁,不觉间已面向南方,遥望碧波广阔之外。 司鹫在他身后望了望天空,说:“可惜飞得太高了,不然我们把它打下来,今晚就有烤大雁吃了。” 竺星河略一皱眉,并不说话。 方碧眠在旁边看竺星河神情,对司鹫微笑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大雁是最忠贞的,你把一只打下来了,另一只可怎么办呢?” “还要管这个吗?我以前和阿南可打了不少。”司鹫挠挠头,想想又笑道,“你要是跟阿南说这个啊,她肯定会说,那就两只一起打下来呀,成亲都是要提上一对的!” 方碧眠笑着看向竺星河,而他已收回了目光。正当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又迟疑了一瞬,回眼看向海上。 冯叔驾驶着快船破浪而来,站在船头的一人,身穿蔽旧布衣,头戴斗笠。 船速太快,船头在急浪上忽起忽落颠簸不已,那人却似与这大海有默契般,身形随之起伏微动,如钉在了船头。 竺星河望着那条身影,那一贯微抿的唇角此时缓缓扬起。 任由海风吹起他的鬓发衣袖,他向前踏出两步,站在船头最高处迎接归人。 见久违的公子站在熟悉的船上等待她,阿南不由欣喜万分。等不及搭上跳板,两艘船头擦过之时,阿南一纵身便跃向了公子,笑声欢快:“公子,我回来啦!” 竺星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扑来的她,但在即将碰触到时,又改成了拉住她的手臂,免得她站立不稳。 可阿南身手灵活,哪需要他的扶持,搭了一把后她便已站定,笑盈盈地看着他。 竺星河打量她这一身糙汉装扮,还没来得及问话,旁边司鹫已经又惊又喜地叫出来:“阿南,你怎么搞成这样?我的天啊丑死了!” 方碧眠也笑道:“南姑娘你先坐下喝口茶,我给你打水洗把脸吧。” “不用不用,我马上得回去,那边还有事情呢。”阿南忙制止她,一边对公子解释道,“我是瞅空跑出来的,待会儿还得回去呢。” 竺星河微皱眉头,问:“牵涉你的案子那么棘手,还没解决吗?” “解决么……其实也差不多了。苗永望的死啊,行宫的刺客啊,我们也都心里有数了。”阿南接过方碧眠递来的茶水,着意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温婉地望着自己微微而笑,毫无异状,便也朝她一笑,然后道,“但我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办,相信能帮到公子。” 竺星河见她神秘的模样,便示意她随自己到船舱内。等她如常蜷缩在椅中找好了舒服的姿势后,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着,问:“怎么?” 阿南略正了正身躯,道:“我此番回去,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也与阿……与朝廷有了接触,摸到了他们的口风。” 竺星河微扬眉梢,但并未出声。 “如今朝廷对关先生在九州各地设下的杀阵束手无策,灾祸异变必然引得民乱纷起。虽然官府一直在追查线索,但目前拿到的地图依旧晦涩不明。”阿南凝望着竺星河,信心满满道,“我相信,天底下能帮他们的,只有公子的五行决!” 竺星河低低地“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瞧着她,问:“你的意思是,朝廷如今要寻求与我合作?” “是呀!我想这也是大好事。兄弟们可以解除海捕身份,换得在陆上的自由,公子不也一直希望能破除灾祸,拯救黎民吗?”阿南眼睛晶亮地望着他,道,“上次公子命我去救黄河堤坝,我势单力薄没能成功,如今有朝廷雄厚之力为靠山,公子一定能挽救苍生,实现心愿!” 竺星河垂眼看着杯中碧绿茶汤,淡淡道:“如此说来,倒真像是好事。” “对吧!所以我一探到口风,知道此事有望后,赶紧回来找公子了!若朝廷真能给出足够诚意,并且出具妥善的合作方式,那我们大可在保持时刻抽身的警惕下,试探着与他们合作下——最重要的是,兄弟们能洗脱海捕身份,不至于被朝廷通缉,无法登陆。永泰行也不必倾覆,被牵连的人都能安然无恙,公子觉得呢?” 她筹划得热闹,但竺星河只端详着她,并未出声。 阿南终于停下来,迟疑了一下:“只是……不知公子的意思?” 竺星河搁下茶杯,那双幽深的眸子望着阿南,徐徐道:“阿南,你太天真了。” 阿南心口一震,看着公子平静又坚决的神情,喃喃问:“怎么……” “你在与世隔绝的荒岛长大,掌握了世上最高深的技艺,能破解世间最艰深的阵法,你纵横四海无人可挡,可你……不曾见过权力斗争,不知道这世上最残忍血腥的东西是什么。” 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阿南默然看着他,双唇嗫嚅,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八,刚好是钱塘江大潮来临之际,也是古代弄潮之时。 因为家住钱塘江边,所以近几年我都会去观潮。虽然今天赶稿没去,但在某一个时空的某一年,阿南和朱朱一起在钱塘江看过汹涌大潮,江白涟在怒潮中救起过绮霞,想想就觉得好奇妙,就让他们代替我去经历吧。
第107章 逝水流年(1) 阿南其实很想告诉公子,我知道的。 十四年前,她离开那座孤岛,被送去了公输一脉学艺。 用了近十年时间,她顺利出师,成了当世无人可及的三千阶。又用了三年时间帮助公子平定四海。 其实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自己最好的时候。 那时她还年轻,心中除了公子一无所有。她曾经纵横四海,拥有广袤无垠的天地,可她的人生,其实也很狭窄。 狭窄到,枯槁孤单的人生中,唯一的方向与期盼只有公子。 他喜欢的,她便去做;阻碍他的,她便去铲除。风雨无阻,坚定不移。 十七岁时,她随公子回归故土。明面上,公子是按照父母的遗愿叶落归根,可她知道不是的。 她永远记得老主人去世那一日,在狂浪扑击的断崖上,痛哭失声的公子。 “我知道,公子您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二十年前的国仇家恨。”阿南声音低低的,但她那双比常人都要亮上许多的眸子一直盯着公子,一瞬不瞬,与她的话语一般,毫无犹疑,“两年前,我跟着您踏上这条路时,便知道这会是条不归路,但我那时早已下定决心,就算死,能为公子而死,也是司南死得其所。” 说到这里,她却缄默了下来。 可踏上这片陆地后,她按照师父的吩咐去拜会各家门派,与公子分别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得,超乎了她十七年人生能想象的范围。 名山大壑,荒漠草原,她从未见过的人烟阜盛都市繁华,万千人欢笑与忧愁之处、安居与迁行之所。 在海上的时候,她面对的全是海匪盗贼,只需要按照公子的吩咐,一往无前地斩杀恶徒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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