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垂眼看了看,道:“小伤,不算什么。” “别嘴硬了,赶紧给我看看。”阿南扯住他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处。 仓促之间,他的伤口包得十分潦草。阿南将布条解开,看见了两条深深的爪痕,幸好轻按周围肌肤,暂未见红肿发热迹象。虽然伤口看来可怖,但未伤到筋骨,只要不溃烂,愈后应该不会有大碍。 阿南轻吁了一口气,再看他身上原本应该崩裂的阳跷脉,只留了一条淡红痕迹,与胸口纵横的那三条经脉迥异,并未出现淤血骇人的模样。 她抬手轻按那条血线,抬眼看他:“怎么样?” 朱聿恒垂眼看着她,声音有点不自然:“有点隐痛,但比之前那些血脉发作时的剧痛已经好多了,而且身体也能自如活动,不像之前,发作后数日内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唔……可惜我当时下手终究太迟了,这条血线还是出现了。”阿南说着,感觉自己手按着的胸膛下心跳声急促,这才察觉到自己一直按着他的胸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害羞?”她看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好笑地帮他将衣襟拢好,然后扶墙慢慢站起身,“这可不行,海岛天气,伤口这样简单包扎肯定会溃烂,就算你命大熬过去,以后整条胳膊也会落下病根。” 朱聿恒没说话,只以目光示意他们所处的境地。 “拉我起来,我看看能不能去岛上给你找点草药……”阿南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扶自己出去。 朱聿恒看她惨淡的面容,犹豫道:“你刚刚醒来,不如等再恢复一点精神……” “你不陪我,那我就自己去。”阿南扶着石壁,便要向外走去。 朱聿恒见她如此,只能搀扶着她,两个人慢慢出了山洞,走向灌木丛生的海边。 “我们这一个病一个伤的,还真是天残地缺啊……”阿南无力地开着玩笑,举目四望。 晨光下海天碧蓝,一望无际。他们身处的这座小岛,其实只是海中的几块大礁石突出了海面。珊瑚沙堆积出了一小块平坦荒芜的陆地,海鸟或洋流带了种子过来,榕树、秋茄、蜡烛果杂芜地生长在沙地上,形成了一片稀疏的灌木丛。 在洞穴的侧面,一小片碎石沙滩夹在礁石的中间,周围全是光秃秃的黑色岩石。 阿南双脚虚软,靠在朱聿恒的肩上稳住身子,道:“看海水颜色和洋流方向,我们大概已经不在渤海,而是被冲到黄海了——而且不是近海。” 朱聿恒昨日也已想过这个可能性:“搜救我们的队伍应该还在渤海海底捞针,料不到水下城池的出口连通到了这边。要等他们救援,估计猴年马月了。” “也不知那个混蛋带着绮霞逃出去了没有,能不能让朝廷寻到黄海来。”阿南口中的混蛋,当然只能是傅准,“且等着吧,咱们只能先做好在这里自救的准备。” 她观察海岛形势,又指着海边那几块高大礁石道:“那边是鱼虾汇集的地方,但也是虎头海雕的巢穴,你看到那两只蹲踞在崖顶的大雕了吗?” 朱聿恒“嗯”了一声,这才知道昨晚偷袭自己的巨鸟名叫虎头海雕:“有一只眼睛和翅膀已经受伤了。” 阿南瞥了他的肩臂一眼,仿佛看到了昨晚他与海雕缠斗的危境,顿时怒从心头起:“哼,等我恢复些,看我不杀过去替你报仇!” 听她用这么虚弱的口气说这么凶狠的话,朱聿恒不由得低头微扬唇角。 毕竟这一世,还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般维护过他,而这个人,正是他梦寐魂牵的那一个。 不知不觉,肩臂的疼痛也轻了不少,这荒芜海岛,在他眼中也竟焕发出了异样光彩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两人现在自然不敢惊动那两只巨雕。一起摸进灌木丛,阿南强撑着匆匆寻了些草叶,又赶紧回到山洞。 将草叶捣出汁液,阿南把朱聿恒的衣襟拉下,仔细地给他敷好。 伤口触到草汁,伤口剧烈抽搐,但朱聿恒咬紧牙关,尚在可以忍耐范围。 只是……她凑得太近,那微启的双唇就在眼前不远,让他唇间尚留着的触感仿佛燃烧了起来,直抵胸臆,扩到四肢百骸,最终烧遍全身,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阿南目光瞥着他,诧异问:“很痛吗?你身上很烫。” “火太旺了……洞中有些热。”朱聿恒说着,将头扭向洞外的大海,不敢看她。 阿南力气不济,帮他把绷带慢慢包好,坐下来靠在洞壁上调匀气息。见他一直看着外面,她便道:“阿言,你这个家奴,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了。” 朱聿恒心口突的一跳——难道,她察觉到了自己之前对她所做的…… 他心虚地回头望着她,目光闪烁波动。 而阿南唇瓣微撅,问:“海底水城的通道打开时,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在一起?” 听她提起的是这事,朱聿恒暗松一口气,又陷入另一种窘境。 “因为……”他垂手摸着悬垂于腰间的日月,低低道,“我担心分开后,再也找不到你。” 燃烧的火堆中,忽的传来噼啪一声爆响,隐隐震在他们的耳边。 “其实这样也对。”阿南沉默片刻,喉咙略带低哑干涩,“我们两个人在海上,总比一个人强。” 朱聿恒没有回答,他听着阿南那比往常更低沉一点的声音,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那时候,阿南是不是要放弃她自己呢? 她明知道服了玄霜后昏沉无力,被卷入旋涡必定九死一生,就算侥幸逃出水城,漂流到海上也无力自救,最后只会葬身鱼腹。 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挥别了海客们,一路带着他披荆斩棘,最终摧毁了地下水城,替他和绮霞打开了生路。 想着她只身阻拦傅准的疯狂行径,朱聿恒忽然在一瞬间想,那时的她,可能真的不在乎葬身于这大海之中,不在乎这世间了。 因为她和竺星河,已经永远没有同路而行的可能了。 因为竺星河。 一种异样的酸楚悲伤涌上心口,啃噬着暗沉的心口,让他无法作声,只紧抿住双唇,极力压抑自己的呼吸,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我将你绑到了这里,害你和我流落荒岛。 “说的什么话,这次要不是你,现在不知道我漂到了哪里,能不能活下来呢。”阿南却朝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笑容黯淡却真挚,“总之,多谢阿言你救了我。” 因为她绽露的笑意,朱聿恒心口热潮波动,他担心自己的耳根又红了,不由自主地便抬手摸了摸脸。 阿南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了。 “哎阿言,之前在春波楼将你赢到手后,带你回家的第一夜……你也是这样烧着火,脸颊上抹了一片黑灰。”她疲惫的神态终于显出一丝松快,抬手在自己脸上指了指,示意他赶紧擦擦,“兜兜转转这一圈,你连伺候我的模样都没变呢……那卖身契真没白签。” “还不是你失职,没有好好教我?”在这荒僻的岛上,朱聿恒也不再黑着脸谈及此事,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吃瘪的事实。 阿南心情大好,精神振奋起来,觉得身体上的痛楚也退散了些。她靠在壁上恢复精神,笑微微道:“那,等我再躺一会儿,待会儿教你下海摸鱼!” ……第129章 天涯海角(3) 荒岛之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两人只熬到了黄昏,见几只海雕并无动静,便赶紧拖着残躯去谋食。 玄霜药效未退,阿南不敢出洞太远,坐在礁石下,盯着前方被夕阳染红的海面,一边关注虎头海雕,一边教朱聿恒捕鱼。 她的流光在水下绑了绮霞和傅准,如今已经没了,便借了朱聿恒的日月来,将他的精钢丝与月刃拆了一条给自己,先聊充流光。 而朱聿恒折了根枝条,把顶端修得稍为尖锐,站在水中静静等待着鱼儿过来。 鱼儿一直没来,朱聿恒凝神静气,顺着平静的水面慢慢看过去。 水面清澈,他没有看到鱼,却看到了阿南倒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橘色的水面上,她的模样清楚倒映,颜色温暖。微扬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而这条弧线又延伸成更令人心动的肩颈线条,蜿蜒地向下生长出修长的身躯。 她只穿着窄袖薄衣,当时为了方便水下行动而腰肢紧束,躯体纤毫毕现,曲线玲珑。 海风偶尔吹来,水波荡漾着,便将她的影子扯得波动迷离起来,不容许他将她看清。 就像他追索了这么久,他拥抱过她,也偷偷亲过她,可他们之间却依旧蒙着一层穿不透的迷雾,让他无法彻底而清晰地触碰到她。 无法掌握,无缘求索,无可奈何。 未等收敛心神,他听到阿南低叫一声:“阿言,右手边!” 顺着阿南指着的方向,旁边的水洼中有一条鱼正飞快地游过水洼,尾巴一甩就要钻入旁边洞中。 朱聿恒的手腕一抖,树枝迅疾刺出,却扑了个空,让鱼儿逃走了。 明明是看准鱼身而刺的,而且他对自己手部的控制力很有信心,居然会一击落空,让朱聿恒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阿南虚弱地靠在礁石上,指指水下道:“阿言,你被眼睛骗啦!光照在水底和陆上不一样,鱼儿在水中时会显得离水面较近些。你待会儿扎鱼的时候,对准鱼的下方试试看。” 朱聿恒从未捕过鱼,自然不知道这个道理。 点了点头,他凝神静气等待下一条鱼过来,树枝利落地向着鱼身偏下的地方扎去,准确地刺入了鱼腹之中。 他欢喜地将正在拼命挣扎的鱼提起来,给阿南看。 “是海鲈鱼。这鱼看起来凶凶的,但肉质紧实,很好吃!”阿南扯过几根草茎搓成绳,将这条不住打挺的大鱼串了嘴。 朱聿恒换了个地方守着那个水洼,准备再抓一条鱼。 天色未晚,晚餐已有着落,周身的处境并不算好,但病魔与死神都暂时退却。两人心下轻松,阿南也来了点精神,托腮和静待鱼儿的朱聿恒闲聊:“阿言……不对,你一直在骗我,其实你又不是宋言纪,我不该叫你阿言的。” 朱聿恒抬眼望着她,唇角微扬:“可我确实叫阿琰,当时就告诉你了。” “阿琰,阿言……”她有些口音,说话咬字时尾音略微上扬,所以阿琰和阿言念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她念了两声,问,“这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小名。琰是天子征伐逆乱的玉圭。” “文绉绉的。”阿南斜靠在洞壁上,随口道,“哪像我,我的小名就是阿囡,我娘都没给我取名。” “阿囡……”朱聿恒低低念着,彷如细细咀嚼,“昨天晚上,你一直喊着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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