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你真是变了。”公子端详着她,脸上露出笑意,“以前我们一起进击婆罗洲最大的海盗据点时,兄弟们联手对付外面的海贼,袭入大本营的只有我们两人。当时那岛上大炮火铳防守严密,可比这区区几条地道要凶险多了。而你我联手将岛上敌人清剿一空,从始至终,我未在你的脸上发现过任何犹豫迟疑。” “是,可今时不同往日,这照影阵也不是一人可以破的,就算我愿意与你再度同行,我们又哪来灵犀相通的本事,可以一起破阵呢?” “本来没办法,可傅灵焰当年,留下了解除阵法之法。”竺星河朝她微微一笑,走到那块平展铜片前,抬起手指在上面轻弹了几下。 阿南看到光滑平板上沙子轻微地跳跃起落,才恍然大悟这张铜片与那句“羌笛何须怨杨柳”的意思—— 极薄的铜片在受到外面声音影响时,板面会进行细微而平均的振动,上面若有砂砾,便会顺着那振动的力量聚合分离,形成齐整对称的图案。 因此,这张铜片定是需要在积沙的情况下,吹一曲《折杨柳》,才能形成指引他们入阵的图形路线。 竺星河既然过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他拂平铜片上的沙子,取出袖中一支巴掌长的羌笛,低低吹了起来。 铜板上薄薄的沙子,随着声音的振动而跳动,渐渐形成奇诡的纹路,多边对称类似于扎染的花色造型,又似万花筒的绚丽图案。 随着这一曲《折杨柳》的徐徐终了,砂砾组成的复杂图案终于呈现在他们面前,上面是对称的波浪方格状,散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沙堆圆点,奇妙而炫目。 阿南尚未看出这里面的玄机,只见竺星河抬起手,在沙图中画下了一朵三瓣青莲。 青莲所经之处,所有疏疏密密的圆点便错落于花瓣左右,两边对称,与她当时所见薛氏兄妹的落脚点完全一致。 “照影阵的地图……”阿南喃喃道。 “对,这上面标出的,便是地图与落脚点。如今他们有了具体信息,应该就要去破阵了,不过,就算凭此地图进了洞,我也不信他们最终能在鬼域中破解一切。” 阿南心知他所说的鬼域肯定就是薛氏兄妹最后进入的地方。青莲宗在西北这边日久,又有关于阵法的资料,想必对于这个阵法早有另外的情报。 她正想询问那机关的具体情况,却听后方一个洞中透出隐约火光,应当是那端的侍卫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查看了。 竺星河扫掉铜板上的砂砾,拉住阿南的手,立即钻入了下方的洞窟中,往内而去。 地下迷窟分岔太多,而竺星河带着阿南,在洞中左绕右拐,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另一个洞中。 循环往复间,阿南已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由问他:“你知道这地下路径吗?” “青莲宗那边有简要描述。”竺星河径自往前走,以手中火折照亮前路,“不过没有也无关紧要,这地道路径基本都在五行决的覆盖范围内,毕竟,五行决与九玄门同出一脉。” 阿南默然点头。五行决最擅丈山量海之法,传说出自轩辕黄帝;而九玄门是九天玄女一脉,被称为黄帝之师,二者自有相通内蕴。 于是她不再多话,只随着竺星河向内而行。 不多久,眼前出现了微微的光亮,也听到了隐约的话语声。 阿南将耳朵贴在壁上,只听得彼端传来一阵惨呼声,随即是众人惊呼上前接应的声音。 看来,这边已经到了距离阵法中心很近的地方,虽然没有通道过去,但声音已经可以传过来。 而里面的声音,应当是一个人从照影阵中狼狈逃脱后,支撑不住滚出来的声音。 如今已没有盔甲的声音,毕竟毒水四面八方而来,只要有一条缝隙便防不住,反倒影响配合。 公子预料得不错,纵然朝廷找了这么多能人异士,可最终就算按照地图进了照影阵,也无法破解最中心那片鬼域。 只听墨长泽颤抖迟疑的声音响起,请皇帝示下:“陛下,这已是第五批了,所有进阵者非死即伤,无一能接近阵中心。请陛下稍加宽解,待老朽与傅阁主详细商议后,下午老朽亲身带人破阵。” 皇帝沉吟不语,应是许可了,那边传来了众人起身退出的声音。 “封洞,不许任何人进出,下午做好万全准备后,由墨先生入阵。” 只听到傅准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照影阵必须由两个能力相当的人配合破阵。墨先生自然是绝顶身手,不知道陛下认为,谁能与墨先生配合呢?” 皇帝略一沉吟,说道:“把司南叫过来。” 话音入耳,清晰无比。 竺星河在旁边瞥向阿南,而她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轻风过耳一般。 即使,她比竺星河更清楚,这是朝廷让她卖命的意思。 等到沉重的石门关上,里面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竺星河才压低声音,问她:“走?” 阿南望着他被光照得盈透如琉璃的瞳仁,低低道:“公子,你引动这个阵法,已经没有用了。” 竺星河没想到她忽然说这个,略带错愕地一挑眉。 “唐月娘刺杀皇帝没有成功,北元的阴谋也已被戳穿,不可能再陈兵边境了。你纵然启动了机关,也只有敦煌百姓受苦,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 “就算达不到预定目标,可至少能为以后留下机会。我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要抓住最后的希望。”竺星河目光微冷,坚决道,“况且,这是我们早已商议好的,就算计划失败,可这阵法是一定要在此时此刻引动的,因为这是青莲宗的退路。” 阿南略一思忖,当即了然。刺杀失败后,青莲宗众必定要逃跑,而此时此刻,只有突发的阵法、龙勒水的异常及皇太孙的安危同时爆发,才能让朝廷疲于应对,从而为他们赢得最有力的时机。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好好回到海上去,为什么要和这种乱党合作,为什么一定要搅得天下大乱? 最终拥有一个动荡疮痍的山河,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她最终只将这些话吞回了口中。 因为她已经一劝再劝,再说也没有意义了。 公子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令他改变,她也不行。 后方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轻微而快捷,几下便接近了他们所在,对方显然身手不弱。 阿南正要警戒之际,竺星河却拦在了她身前,唤出了对方的名字:“梁垒。” 黑暗中这个轻微脚步,正属于梁垒。 他抬眼看向阿南,目光顿时透出狠戾,身子一矮,双掌摆好了防范动作:“竺公子,这女人是朝廷的打手,咱们的大计便是被她破坏的!” 竺星河对他摇一摇头,道:“别担心,阿南不会伤害我。” 梁垒哪里肯信,依旧狠狠盯着阿南。 竺星河抬手向他,问:“东西带了吗?” 梁垒略一迟疑,见阿南侧立一旁并无任何反应,才慢慢从怀中掏出几管炸药,递到他手中。 微量的炸药,被镶嵌进洞壁中,引爆后一声闷响,洞壁便被炸得龟裂。 以矿工们常用的旋弓飞快扒掉碎石,面前的洞壁只剩了薄薄石皮。梁垒撑在对面洞壁上,纵身跃起,顺着石壳的裂痕,双脚狠踹下去。 在哗啦声响中,隔绝在他们面前的石壁被彻底打通,让他们钻了进去。 留守在里面的侍卫早已察觉到洞壁的震动,正向这边围拢查看,谁料洞壁一破,碎石纷飞中夹杂着梁垒的袖箭,他们无声无息便都倒了下去。 里面只剩一片安静,掉在地上的火把映出后方紧闭的青石门,以及两个如骷髅眼洞般并列在面前的照影阵。 阿南走到阵前,抬起头,看见了上方那七个字,心口又涌起些微的酸楚来。 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这一路走来,为了公子、为了阿琰,尽了力、豁了命,可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该走什么路。 那一日傅灵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时,是否也与她此时一样,绝望而茫然,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这一路是对是错、这一辈子活成了什么模样。 司南,指引迷途的工具。 可她自己的迷航,又有谁来告诉她,与她同行? “来吧,阿南,再帮我一次。”竺星河向她伸出手,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做出并肩而战的邀请。 阿南定定望着他,他的面容在火光下更显温柔莹润,在她的心中,曾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景象。 可如今她望着他,却觉得自己的手有千万斤重,无法抬起握住他,许下与他并肩而战的诺言。
第174章 幽都夜语(4) “公子……我要回去了。”一向再刚强不过的她,此时终于无法掩饰喉口的哽咽声,气息颤抖。 “我要回到海上,回到我的家,远离这片大陆。在天与海之间,那个不懂是非善恶,冷酷无情扫除所有阻碍的女海盗……那才是我,才是司南。” 竺星河的手僵在半空,他定定地望着她,却始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你是介意方姑娘吗?别担心,她不会影响到我们。你在我心中,永远比所有女子都重要。” 阿南没有回应他,只木然听着他的温柔言语。 “阿南,我珍视你,很想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可我面临的人生太过凶险,所以我迟迟不愿与你定下婚约,也不肯将我所有的计划与目标对你和盘托出。因为我担心,若我以此绑住了你,以后我有万一,定会牵累到你,让你无法再回到那个自由强悍的阿南……你,明白吗?” 他如此恳切地剖析自己心意,温柔话语在这凶险如恶魔双眼的阵前隐约回荡,竟似带上了一些恍惚的缠绵。 可阿南沉默地望着他,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离开你,不是为了方碧眠,更不是因为你不肯娶我、觉得你不喜欢我。而是因为…… “公子,你不再是我心中那颗星辰,我们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竺星河温柔的眼神中,陡然闪出一丝锋利眸光,方才还温柔的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我们一起在海上共患难,你跟我回归故国时未曾有过半分犹豫,怎么事到如今,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了?” “因为我回头了。我……不想再做一把刀,一头鹰,一个为他人而搏命的我。我是司南,我是我。” 她抬手按在最后一个“我”字虚弱下拖的笔画上,深深呼吸着,倔强而固执。 公子终于攥紧了空空的手,望着面前这神情坚毅的女子,抿唇气息急促。 “好,你做你自己。”许久,他才生硬地丢下一句,转而看向梁垒,“我们走。” 阿南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开始就准备由竺星河与梁垒一起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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