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入得深了,他们打起了火把,沿着洞穴渐渐向内。 火光照耀下,阿南看到了墙壁最狭窄处一条尚未干涸的淡红血痕,猜测该是唐月娘的肩伤在水下裂开了,才有这样的血水痕迹。 而……能为他们如此准确在茫茫沙漠中计算出通道口的,阿南心知肚明,除了公子,这世上还能有谁? 她耳边,又想起唐月娘那番话来。 难道,公子也觉得,成王败寇,只要成功了,就是正确的吗? 正在迟疑间,忽觉脚下微微一晃,里面传来了剧震声。 阿南愕然,却见廖素亭贴在洞壁口听了听,神情肃然道:“机关发动了。” 阿南正要问什么机关,却听得里面隐隐传来一声惨叫,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有人向着出口这边奔来。 她听到司鹫的声音,隐约在里面响起:“公子!公……” 他仓促的话语,仿佛被瞬间卡在了喉咙,再没有了声响。 “司鹫!”阿南急了,当即加快脚步,向里面冲了进去。
第172章 幽都夜语(2) 地道本就狭窄,这边属于岔支,更显逼仄。 阿南侧身贴着洞壁,正着急往前走,面前忽有人影一晃,向她扑来。 狭窄的洞中她来不及闪避,只能紧贴身后石壁,飞起一脚将对方抵在斜对面的洞壁上,手中火折子一亮,照出对面来人的模样。 正是司鹫,后方是神情惶急的方碧眠。 “阿南!”司鹫一看见她,就跟捞住了救命稻草般,也不管她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扑上去急道,“公子遇险了!你快去帮他一把!” 阿南朝向黑洞洞的彼方看了一眼,心中百转千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方碧眠声音尖利道:“司鹫,你别透露公子行踪,她带着朝廷鹰犬来的!” 司鹫一眼看到她身后穿麒麟服的廖素亭,转向阿南的目光透出些不敢置信。 阿南看也不看方碧眠一眼,只道:“司鹫,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担心你安危才下来的。现在你没事就好,那我便回去了。” “阿南!”司鹫却不肯放开她,哀求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们旧日兄弟,如今公子在下方失踪,你……你难道能丢下他不管?” “这地道我走过一遍,里面确实岔道重重,上一次我也差点把命送在这里。”阿南断然摇头道,“不必多说了,破这个机关,我没有把握。” 她一转身,便要沿原路回去。 却听后方传来方碧眠的冷笑声,道:“司鹫,别求她,咱们豁出一条命,葬送在这儿就算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再求她,也是无济于事!” 阿南举起手中火把照亮她的面容,唇角一扬:“方姑娘,我与兄弟们出生入死多年,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质疑?” “是,我确实只与兄弟们相处几个月,可我早已将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我做不到像你这般狠绝,为了自己的新主人,如今率众来对付自己的旧主!”方碧眠声音锐利,与往日大相径庭,“司南,你这般行事,对得起公子,对得起当年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吗?” 阿南听她这指控,反倒着意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副模样比之眉眼盈盈装柔弱时倒顺眼了许多。 “方姑娘,你这样不是挺好?少弄些装模作样的虚伪模样,说不定我还会对你高看些。”她慢悠悠地抚着臂环,道,“至于对不对得起,我们心中自有一杆秤,无须外人评判。” “正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我才能公正地说一声,公子救你、护你、培养你,没有他,这世上就没有你存在。”方碧眠指着她,一字一句透着凶狠,“司南,这辈子你欠公子的,永远也还不清!” 阿南双眉一扬,眉眼肃杀地盯着她,目光冷厉。 司鹫赶紧拉住了方碧眠,对阿南道:“方姑娘是太着急公子了,毕竟地下情势真的危急!阿南你知道吗,这地道太诡异了,我们在下面鬼打墙不知道多久了,如今我真的担心公子!” “我知道,上次我也曾被困在里面。那机关……”听司鹫声音哽咽,与当年他担忧自己时一般无二,阿南迟疑了片刻,终究狠狠深吸一口气,道,“算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把公子带出来。” 司鹫大喜,忙点头道:“好!阿南,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阿南紧了紧手中火把,越过他们便向里面走去。 廖素亭追上了她,心下难免焦急:“南姑娘,殿下亦已率人下了地道,你这……” “没什么,这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公子与青莲宗联手,阿琰这边虽然人多势众,但对地下没有他们熟悉,未必能讨到好处。 要是能劝公子离开,让双方免于冲突,也不算坏事。 压抑的地下,逼仄的通道,阿南手握火把,比上次还要沉默。 廖素亭与她一起沿着熟悉的洞窟而行,两人一路前进,观察着沿途的踪迹。 在走到一个岔道口之时,阿南抬手,以小刀刮过土壁,确定了位置,道:“你看,这里便是关节处。” 廖素亭也是机关世家出身,一看见她所指的地方,当即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可旋转的关窍,形成一个拐弯。玉门关这条道与矿场那条道都在它的面前,里面的人可以用机关操纵关窍转向,随心转换路线!” “对。而它的控制机关,就在第九个洞窟的青莲上。我估计,你们当时失踪便是因为梁家人切换了道路,导致关节转到了玉门关这条路上,所以你们无论如何也返回不来。而傅准那个混蛋则骗我再度启动青莲机关,关窍翻转对接上了另一条地道。那条地道该是与洞室相接的一个循环,我后来便只能反复走那条首尾相接的路,再也出不去了。” 阿南说着,将臂环中小刀片弹出,在细不可见的地道缝隙中,向上下探去。 直到最终轻微的叮一声卡住,她立即便以小勾子探进去,回头对廖素亭道:“我数到三,会尽力调整机关旋转。你记得在半周时将机关卡住一瞬,给我抢一点时间。” 廖素亭有些迟疑:“可这关窍转换后,另一边会接上矿场的路啊,你去那边干什么?” “不,弯弧转换之时,有一瞬间会转过洞室,我要是抓住机会,就能冲过去。” 廖素亭悚然而惊,心说这太危险了,正要阻止她,却听得耳边轧轧声响,阿南的小勾子往下一卡一掰,随即,便一个翻身滚入了岔道转折口。 洞口震动,低沉的轰隆声立时响起。再不立即决断,这万向旋转的岔道可能两边都卡在墙壁之上,阿南会被闷在其中无法脱身。 廖素亭无可奈何,只能在它旋转到半周时,将手中的火把迅速地插进缝隙处。 尖锐的声响中,岔道转到半周时,因为被卡住而咔咔作响,硬生生停了一瞬。 但随即,火把被巨力机关碾成粉碎,岔道以重达千钧之势,依旧飞速转了过去。 廖素亭站在已转成土壁的关窍前,焦急地拍着厚重土墙,趴在上面听着,却没听到对面任何声息。 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阿南在岔道旋转之际,打了个滚,直扑岔道另一边。 关窍旋转十分快速,眼看出口便要切换,在稍纵即逝的刹那,岔道发出咔咔声响,略微一顿,出现了一个仅有尺余宽的通道。 阿南的身躯立即从缝隙中钻出,直扑向后方的洞窟。 嗤的一声响,是她的衣服被后方恢复旋转的岔道卡住,猛然撕裂了一片衣角。但她终于惊险脱出,在地上打了个滚,扶墙站了起来。 背后全是冰冷的汗。阿南拍了拍胸口轻吁一口气,万幸自己没有被卡住,不然的话非得被斩成两截不可。 她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想起上次用过之后,燃料已经快没了,便只靠着记忆,扶着墙壁,一步步慢慢往前摸索。 幸好她曾在这边来回走过三次,对这地势已了如指掌,知道这边只有一条路通往那个陈设着铜板的洞室。因此虽然周身彻底黑暗,她依旧在死寂中一路摸索过去,并不恐慌。 脚下逐渐踏上了黄土层,前方的道路也略微开阔了起来。就在一转弯感受到风声之际,她听到了风声中夹带的轻微话语声—— 洞室之中,有人在说话。 应该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但因为他们声音压得极低,又在洞中反复回响,以至于阿南停下脚步后,才听出那个年轻些的声音,便是阿琰。 她心下不由一阵惊喜,正想喊出他的名字,扑过去挽住他的手,却听他的声音在晦暗中隐约传来:“是孙儿不让阿南过来的。” 阿南的脚步不觉迟疑停下。没料到皇帝居然会亲自下到这边查看,更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谈起了自己。 她将身体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贴近拐弯口,朝里面看去。 火光摇曳,两支火把插在洞壁上,照出里面两条人影。 一条挺拔颀长,正是朱聿恒。站在他对面的,自然便是当今皇帝,他戎马一生,肩阔腰直,即使只看背影,也自有一番威严。 阿南心下怀疑,为何他们会调离了所有人,只余下他们二人在这通道的密室中,随身的侍卫们又埋伏在何方? 只听皇帝沉吟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按计划一步步将她驯养至今,朕听说……她已多次为你出生入死,这次月牙阁,她亦豁命为你化解危机,怎么如今这关键时刻,你却不让她过来了?” 朱聿恒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孙儿怀疑,她与我身上的山河社稷图有关。” 阿南心口陡震,不由贴在洞壁上,屏住了呼吸。 驯养,怀疑……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阿琰与他的祖父,在背后提起她时,是如此评价、这般态度。 “唔,朕亦有此猜测。毕竟你每一次出事,身上血脉崩裂时,唯一在你身边的人,只有司南——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只听皇帝语带沉吟,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朱聿恒的回答格外清晰,一字字钻入她的耳中:“前两次阿南受伤时,孙儿身上的血脉皆被牵动,因此而引起了注意。就算一次可能是凑巧脱力,但两次都是如此,便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事情了。而且,孙儿每次山河社稷图发作时,唯有她……一直都在身旁。” “那么,此次你下阵未带上她,她有何反应?” “倒也没有。毕竟此次破阵,竺星河定会搅局,孙儿便以此为借口,说是以免让她为难。”许是疲惫交加,朱聿恒嗓音带了些沙哑,“孙儿也想借此测试一下,她究竟是不是我身上这山河社稷图的真凶。” “别担心,山河社稷图不足为惧。这次破阵,咱们有的是能人异士,拿命去填也能将这机关填废了!”皇帝森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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