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地图,在画出了正确的通道之时,也在误导看图的人。图上一直向前延伸的路,其实有着不易察觉的向下弧度。而葛稚雅因为没有看那张地图,所以凭着自己的感觉,察觉到了真实的地形。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那个起火的凹洞下方?”朱聿恒立即明白过来,他看向中间那熊熊燃烧的铜火炬,只觉不寒而栗,“所以,这火炬装置的用意是……” “子时快到了,火已经点着。它将焚烧这支撑空间的十二根巨柱,再引燃煤层,让下面与上方空洞在焚烧中同时坍塌,到时候整座顺天城将在瞬间塌陷火海!”饶是阿南这些年见过无数风浪,此时也忍不住声音微颤,勉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惊骇。 “比我们预想的,顺天城因为地火而化为焦土还要可怕一万倍。地下焚烧变热,还有足够的时间逃离,顶多是废弃掉这座城市。可坍塌于火海,只是一瞬间!” 他们看着面前这座正在燃烧的火炬,仿佛看到一头在地下蛰伏六十年的巨兽,正徐徐开启双眼,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将上面整座城市、连同可能正在仓促逃离的人群,一口吞没。 “谁也逃不掉了……我们都逃不掉了……”楚元知举拳敲击着身旁的柱子,面露绝望道,“这青鸟的尾羽连着火线,通过地下,正在慢慢燃向这撑起穹顶的十二根柱子。顶多只要一两刻钟,这十二根柱子爆炸起火,这个岩洞将彻底燃烧坍塌!” 虽然在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但一想到自己即将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朱聿恒的脸色,还是顿显苍白。 阿南亦是呼吸急促,然后立即道:“看来,我们唯一的办法,只有推倒火炬,阻断地下火线,保住这几根柱子了!” 说罢,她也没时间再去管那被打磨得如同平镜般的地上有没有机关了,一步踏上圆形地面,向着中间的火炬疾奔而去。 朱聿恒下意识便跟了上去,想要与她一同前去。 然而就在阿南踏上地面之际,那圆形的平滑地面陡然一震,那根看似牢牢站立在地面中的火炬,竟似折断一般,轰然倒下了大半截。 那倒下的铜管,被青鸟的双足撑住,横悬在离地一尺半的地方,而在倾倒的一瞬间,那里面套着的铜管因为惯性而从外管的中间冲了出来,带着熊熊火焰,旋转着直击向正踏上光滑地面的阿南。 阿南翻身跃起,避开袭来的厚重铜管。就在她刚刚翻转过去的刹那,铜管的尽头,又冲出另一层铜管,轰然燃烧的火焰直扑向她。 在煤层中跋涉这么久,阿南身上的樱草色衫子早已黑一块灰一块。饶是她反应极快,避过了第一根铜管,又在第二根冲出来之际仓皇一越而过,但罗衣翻飞之时,火焰骤然冒出,裙摆顿时被烧掉了一块。 “小心!”朱聿恒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第四层铜管也已从第三层中滑出。 四截一丈长的铜管,第二节连在第一节的尽头,第三节则连在第二节的尽头,第四节又连在第三节的尽头,首尾相连又彼此万向旋转,半悬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之上,燃着炽烈的火,彼此牵扯又各自拥有旋转轨迹。 一时间整片被打磨成镜面的地上,全都是行迹诡异的火影,阿南闪过第三根火管,第四根就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从后方旋转了过来,从她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扫过。 眼看那燃烧着火焰的沉重铜管向她旋转击来,阿南被逼无奈,不得不退了回来,脱离那些火焰与铜管的范围。 “是混沌计法啊……”楚元知颤声道,“二连混沌就已经无人能预料其轨迹了,如今我们面前的,是四连混沌!” “混沌计法又怎么样?”阿南咬一咬牙,说道,“拼上一条命,我就不信冲不破这场混沌!” 朱聿恒看着面前那些燃烧翻滚的、似乎完全无序的铜管,只觉得面前一片全是火光,灼眼得厉害。他强自镇定心神,问阿南:“什么叫混沌计法?怎么算?” “没法算。混沌计法,是阵法中最不讲道理的攻击方法。两根可以随意旋转的棍子相连,那么我们根本无法预计第二根的旋转方向和行动轨迹。而再接上第三根,因为第二根已经无法计算,第三根角度变换的可能性又多了亿万倍,所以,发力点从何处而来,攻击要往何处而去,全都是不可能预判的。”时间仓促,阿南一指那些不断无序旋转的火管,道,“而这是四连混沌,所以除非是神仙,否则没人能算出这四根铜管的行动轨迹!” 楚元知急问:“或许我们……可以去搬几块大石头来,卡住这些铜管?” 阿南看了看被打磨得如同镜面的地板,又转头看向外面的通道,摇了摇头。 楚元知奔出去,一看外面通道,顿时内心一片冰凉。 显然设阵的人也早已料到此事,通道中空空荡荡,竟没有半块稍大些的石头。 朱聿恒抿唇看了看面前那片无序的火海,低声说:“我来算。” “你算不了,混沌是无解的。”阿南咬牙道。 “就算无解,反正都到最后一刻了,我们总得试一试。至少,我一定会在混沌火海中,帮你找到落脚的那一点!”朱聿恒说着,向着后方的高处奔去,抬脚踩住凹洞,翻身便上了最高点。 看着他的背影,阿南深吸一口气,抬手紧绾自己的发髻,转头就向着中间的混沌火冲去。 火光照耀出她的身影,在四根无序旋转攻击的火焰铜管之下,她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最中心的机关枢纽而去。 朱聿恒站在高处看着她,在刺目的火光之中,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就像在雷峰塔的莲花火海中一般,在疯狂涌动的火焰之中,争取一个可以让她堪堪避过攻击的空隙。 “东南方,二尺三寸……” 话音未落,他的喉口忽然哽住,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剧痛撕裂了他的身躯。那条从小腿直上咽喉的血线,在蛰伏了两月之久后,忽然间剧痛起来。 如同一把刀正顺着阴维脉,硬生生劈开他的半身,他眼前昏黑一片,捂住自己的喉头,跌靠在了后方的土壁上,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他苦苦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在这最重要的一刻,却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再也无法隐藏。
第62章 混沌荒火(2) 朱聿恒竭力倚贴在壁上,不让自己从高处坠落。 眼前一片昏黑,火焰的光芒在瞬间黯淡下来,只在他的眼前如一条条乱舞的金蛇,怪异地扭曲着。 可,阿南还陷在火海里,等待着他的指引。 在火海之上,还有近百万人的生命,系在他的身上。 他指尖死死掐住身后的土壁,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恢复一点清醒神智。 面前模糊的光亮之中,阿南的身影,也已经难以分辨。他在一片昏黑中,凭借着对上一次她落脚点的记忆,寻找那些狂舞的光点之中,可以让她稍避凶险的空隙。 “西……稍偏北,四尺一寸……” 他的声音断续破碎,那声嘶力竭的嗓音,让下方原本紧张关注阿南的楚元知心头一惊,赶紧回头看他。 见他面色惨白地贴在高处土壁之上,身躯颤抖,冷汗涔涔,楚元知“啊”了一声,问:“大人,您……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在依稀模糊的昏黑视野之中,他看见那抹极淡的身影,没有落在他指定的地点。 她反身跃了回来。 背后那无序旋转的燃火铜管,忽然从斜后方划了个诡异的弧线,向她的背后袭去。 阿南听到耳后风声,立即向前扑去,以求脱离攻击范围。 然而她的行动终究没有那些呼啸而来的铜管那么快,只听得嗤的一声,她的绿罗裙已经被扫中,燃烧起来。 幸好阿南见机极快,在铜管扫来的那一刻,她的右手在地上一撑,双腿已经旋过那重重一击,卸掉了大部分力量。 饶是如此,她的左腿依然被扫到了,砰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楚元知这下不仅是双手,连身体都颤抖起来了。他看看面色惨白痛苦不已的朱聿恒,又仓皇回头看摔在地上的阿南,绝望地闭上了眼。 燃烧的机关已经深入地下,他们再也无法阻止已经步步逼近的死亡了。 而阿南迅速打滚,灭掉自己裙上火苗的一刹那,不顾小腿的剧痛,爬起来奔向朱聿恒。 一脚踩踏在墙壁孔洞之上,抓住上面突出的石头借力,她翻身跃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朱聿恒的手,急问:“怎么回事?” 朱聿恒瞳孔涣散,她的面容在火光下化成模糊一片,金色橙色或者是血色的影迹,在他面前晃动,就像死亡来临,冰冷又恍惚,炫目又迷离。 他再也无力撑住,整个身子倒在了她的怀中。 高处的空间太过狭小,为了不让他掉下去,阿南伸出双臂抱紧了他,仓促间回头瞥了那在机关的驱动下,依旧狂乱画出刺目弧线的混沌荒火一眼。 小腿上那灼热的焦痛,已经变成锥心的刺痛。怀中抱着的朱聿恒,已经失去了神志。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无能为力地化为焦灰,让头顶上的百万性命,也因为她的无能而永坠火窟? “阿言,你怎么了?”阿南抱住朱聿恒,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见他呼吸紊乱,立即掐住他的人中。 可怀中的朱聿恒却毫无反应。 楚元知在下方掏出伤药,丢给她:“南姑娘,你的脚……” 阿南一把接住药瓶,胡乱在自己的脚上涂抹了一下,抬头见下方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黑色煤层之上,混沌荒火呼啸而过,但那些刺眼的火光已隐藏不住下面隐约的十二条红线。 那是楚元知所说的火线,如同殷红的血,正从青鸾的尾部,渐渐蔓延向那十二根柱子。 “阿言,你快点醒来,你得帮我进入混沌中心,把机括停下,阻断那些火线……” 可朱聿恒毫无反应,只是呼吸灼热急促。 他的外衣早已在扑火时脱掉,阿南见他呼吸不畅,便抓住他中衣的衣襟,将它扯开。 她的手触碰到了他咽喉处的血线,正在他的皮下剧烈跳动,似要突破皮肤而出。 阿南愣了愣,然后将他的上衣一把扯开。 那条纵劈过他半身的血线,顿时呈现在她的眼前,在此时凌乱变幻的火光之下,显得更为狰狞可怕。 “这难道是……山河社稷图?”她抬起手,抚在那条血线之上,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同情怜惜,抚摸他胸膛的手微微颤抖,“谁弄的?是蓟承明吗?” 朱聿恒已经陷入昏迷,他当然无法回答。 下方忽然传来凌乱脚步声。阿南抱着朱聿恒,转头看去。 煤炭的引燃,比木炭要慢得多,但,他们无法停止混沌荒火去阻止它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色的线延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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