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被绑在床上的人,眼睁睁看着刀子一丝一丝挪动着刺入自己眼中一样,比一触即爆还要可怕千百倍的煎熬,死死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深陷恐惧。 下方的楚元知因为受不了这种压抑,正跌跌撞撞地向着出口奔去。 葛稚雅依然是那种冷冷的口吻,但那声音也已经变调了,显得有些扭曲:“跑什么跑?死在过道和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楚元知更加绝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问:“我……我死了不要紧,可璧儿怎么办……北淮怎么办?” 按照葛稚雅的个性,平时肯定会讽刺几句,可此时此刻,听到他失控的哭叫声,她竟也没再说话,只是面色铁青地看着那些逐渐蔓延的火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怕什么,我们还有希望!”阿南在上头终于出了声,蒸腾的火焰与一路疲惫让她声音干涩嘶哑,但依旧沉稳坚定,“只要阿言,快点醒来!” 她的目光从那些暗红的火线上收回,转回头死死盯在朱聿恒身上那些赤红的血线上。 但,也只是犹豫了一刹那。她抬起手,狠狠撕开了朱聿恒的衣襟,让他的胸膛彻底袒露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手,按在他咽喉血线的末端,然后顺着那条殷红的线,一路向下,摸索着一寸一寸移了下去。 从咽喉,一直摸过胸口,再探到腰间,她却一直没摸到自己想要的那种触感。 她只能扯开他的腰带,想顺着血线,继续从他的腰间摸到小腿。 但一扯开腰带,她便看见了横贯过腰腹的那第二条血线。 “原来……这不是刚发作。”阿南只觉得心口一阵冰凉,一种绝望感袭上心头。 阿言说,查不清三大殿起火案,他会死。 原来,是真的会死。 不是皇帝要他死,而是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要让他在剩下的时日里备受折磨,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 这一刻他们面临死亡的恐惧与绝望,阿言却每天都在面对着、承受着。 这日复一日的沉默隐忍,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知道能不能有效,但……都到这份上了,咱们就当你中毒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一咬牙,抓起他随身的龙吟拔出,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定了定神,她抬起手,猛然划了下去。 鲜血迅速涌出,朱聿恒的身体陡然一震。 但阿南毫不为所动,下手极稳地将那条血线又挑开了一些,用力去挤压里面深红的淤血。 可是淤血粘稠,冻在皮下,她竟无法挤出。阿南把心一横,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唇凑在伤口处,用力将那些淤血吸出来。 从咽喉到胸腹的血线被她吸出后,她吐完口中淤血,喘息了几口气。 身边朱聿恒的躯体猛然一震,她转头看他,他已经微微张开了眼睛,正用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她。 “醒了啊……看来,是有效的。”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举起龙吟,用尖端再度挑开他腰上的血线。 朱聿恒在朦胧的视线中,感觉到腰间微痛,然后她俯下身,挑开自己腰间的血线,以口相就,将血一口口吸走。 他失神地望着她,又是茫然,又是惊惧,还带着些许不明所以的震撼。 阿南没有理他,径自撩起他的衣服下摆,极为准确地顺着那条蜿蜒血痕划下来,然后再次将涌出的血吸走。 等到他身上淤血已清,她才吐干净口中鲜血,抓起他的手,示意他一手按住自己胸前的伤口,一手按住腿上伤口。 “没办法,我只能这样临时先帮你缓一缓。”仓促以手背擦去唇边鲜血,她俯头盯着朱聿恒,问,“看得见我吗?” 朱聿恒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胸口和腿上的伤处正在剧烈抽痛。但他确实听到了阿南的话,看到了阿南的脸。 他艰难地蠕动双唇,竭力开口:“阿南……” 听他声音还算清晰,阿南略微松了一口气,朝下面喊:“楚先生,金疮药!” 楚元知毕竟是有家室的人,那包袱看似不大,东西准备得十分停当,当下就抛了伤药上来。 时间紧迫,阿南飞快沿着朱聿恒的伤处,撒了一遍,然后将他衣服下摆撕了,在胸口和腿上紧紧包扎好。 她抬手指着面前的混沌荒火,问:“看得清吗?” 朱聿恒靠在她的怀中,顿了片刻,等待眼前的阴翳过去,才点了一下头:“可以。” “没时间了。无论如何,为了顺天的百万人,阿言你必须撑住,知道吗?”阿南站起身,不管左腿上的剧痛,抓起他的龙吟一跃而下。 下方,楚元知看看高处的朱聿恒,又紧紧盯着她,目光惊惧中又带着些绝望的企盼。 就连葛稚雅,也站直了身子,似在等待她的指令。 “阿言已经没事了。我们这次,一定要冲破混沌阵,将机关枢纽停下来,这样才能打破地面,将火线阻断。”阿南看着面前两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事到如今,逃也是死,躲也是死,我们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只有干掉这机关!” 楚元知眼圈通红,看向那诡异莫名的混沌荒火,颤声道:“可是……可是这四重混沌火,这世上,从没人能破解……” “就算从来没有,我们也得做开天辟地的第一个!”阿南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反问,“你这一辈子,活在徐州那场大火的阴影下,成了现在的模样,难道不想拼一把,当一回拯救百万人的大英雄?” 楚元知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重重点了一下头。 “葛稚雅,我知道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但,”阿南又看向葛稚雅,声音干脆利落,“今日大家呆在同一条船上,要是船底漏了水,黄泉路上谁也逃不了。帮我就是帮你自己,你说呢?” 葛稚雅瞧着她,说话依然僵硬,但目光却不再那么冷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都是聪明人,不需废话。阿南满意地指着周围的一圈柱子,说道:“柱子是削煤而堆成,中间掺杂了易燃物,火线一烧过去,十二根柱子必定会同时爆燃。你们对于火药都是大行家,能处理吗?” 楚元知立即道:“能!” 葛稚雅瞧了瞧柱子,又看了看地面,说:“行,我负责右边六根柱子。但是南姑娘,你可不能拉胯。就算我们把火线截断了,但这层地面是煤炭打磨而成,也会慢慢被引燃。到时候停不下机关处理不掉地面,这里全部化为火海、顺天整城湮没,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放心,要是我们死在这里,下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阿南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便朝着混沌荒火跃了进去。 楚元知紧张地看着她的身影,却听到身旁的葛稚雅喃喃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下辈子……我倒是挺想当一个你这样的女人。” 楚元知愕然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却已经转过身,大步走向了右边的柱子。
第63章 混沌荒火(3) 混沌荒火依旧呼啸着,疯狂无序地乱摆。 在黑色的镜面上,上下相映的火光在阿南面前一剪而过,那狂暴的力量,仿佛能将世间任何事物卷缠入自己的攻袭范围内。 如乱云,如激流,如迷雾,如旋涡。 关先生早已在地图上标明了,这是旋涡。世上最可怕的旋涡,任何接近的人,都将被卷入其中,撕得粉碎。 阿南脚步不停,扑入了这火焰旋涡之中。 “正东,二尺八寸。” 朱聿恒的声音虽然喑哑,却十分稳定。无人看到,他的指甲深深嵌入胸口,强行对抗那乱扎太阳穴的刺痛。 他要让自己更冷静一点,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要算得更准确一点。 要让阿南的落脚点,更安全一点。 “西稍偏南,三尺整,弯腰。” 阿南的身影,扑向他所说方位的同时,弯下了腰。 呼啸而过的铜管,带着灼热的火气,恰好从她的头顶上转了过去。 “北偏东,一尺六寸。” 阿南翻身落地,在一纵即逝的空隙之中,堪堪落脚,然后听到朱聿恒的另一声指引,又一个起落,欺入了阵法内围。 楚元知那双满是死气的眼中,终于燃起希望。他一边加快了手下处理火线的动作,一边死死盯着阿南,就像是溺水的人盯住岸上人抛来的浮木,不敢有一瞬分神。 然而,因为铜管的摆动距离,在最外围,能攻击到阿南的只有最外面连接的那第四根铜管,而越接近内部,能袭击到她的铜管也就更多。等到了最中心,她便到了被四根火管笼罩住的范围。 本来就艰难的计算,此时陡然以千万倍增,朱聿恒只觉得扎在太阳穴的那些钢针刺痛,已经变成了一把锥子,深深扎入他的脑中,让他头颅剧痛的同时,也变成了混沌一片。 混沌,不可计算,无法预测。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每一根铜管的旋转、每一簇火苗的跳动、甚至是阿南裙角的细微翻飞,那些最细微的力量与气流,会顺着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铜管的放大,从而在第四根燃烧的铜管上变成巨大的逆转摆幅,重击回她的身上。 太阳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身体的抽痛却清晰无比,阻碍了他呼吸,也让他无法再清醒地计算那海量庞大的数字。 他的声音开始迟疑缓慢,每一次都只能让阿南堪堪从攻击边角避过。而中间,已经再也进不去。 葛稚雅身手利索,此时将第六根火线截断,然后站在混沌荒火边缘,盯着阿南。 她几次接近最内围,却又几次被迫退出,让葛稚雅脸色铁青,一脚踏进了那镜面上,又在火焰袭击过来时,猛然缩回。 楚元知也正从左边第六根柱子下直起身,急切关注着阿南的情况。见葛稚雅半只脚踏进阵法中,立即问:“你想干什么?” “他能精准计算的,只有三层。”葛稚雅看着阿南翻飞险避的身影,声音在此时火焰之前,却显得格外冷静,“所以她只能进入三层混沌,而第四层中心,神仙也算不出、攻不破的。” 楚元知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们都无能为力,毕竟,没有人的计算能超越朱聿恒,也没有人的身手能比阿南利落。 他们只能看着地下绵延的火线,向着那些柱子越燃越近,红得触目惊心,却无法阻止,无能为力。 “大概……”楚元知喃喃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然呢?难道你还期望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真的能变成救世英雄?”到了这地步,葛稚雅依旧尖酸刻薄,对他嗤之以鼻。 楚元知已经不再介意这些了,他恍惚道:“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我……至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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