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面目不存,但因为尸体腿上的胎记尚存,所以经过她身边宫人的辨认,最终确定了身份。 “若非江白涟这种熟悉水性的人在,谁又能想到被瀑布冲下水潭后,尸体会被逆流冲到上游呢?”诸葛嘉见朱聿恒神情沉郁,掩了档案一言不发,只能试探着替手下找场子,“可见水性凶险难测,实非常人能解。” 朱聿恒想起缓缓点了一下头,心里又难免想起阿南来——不知道她去东海了吗?水下凶险,她又是否一切顺利? 似乎是应了他心中所想,杭州的消息正火速送到。 信内,卓晏急迫之情跃然纸上:“阿南下海受伤,已火速返岸。” 离开海太久了,真是今非昔比。 “当年我在海上,潜得再深再久也跟没事人一样,如今流这么点鼻血,能有什么关系?”阿南被卓晏按着休息了两天,实在躺不住了,对他抱怨。 “不行,你给我好好躺着,提督大人交代了,一定要好好关照你。”卓晏对姑娘家的事情特别上心,牢牢记得她喜欢吃的菜,殷勤地每日送到她房中来。 阿南心说,这是关心我啊,还是怕我有什么异动啊,至于盯这么紧么? 不过以她的道行,卓晏要看住她,怕是不大可能。 “阿晏,将来谁嫁给你,可算有福了。”阿南愉快地吃着饭,和他闲扯。 “就我这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如今家里又失势,谁肯嫁给我啊。”卓晏说着,脸上倒是不幽怨,“再说了教坊姑娘们多好,个个年轻漂亮又多才多艺,比娶个老婆回家管自己可好太多了!” 阿南给他一个白眼:“幸好阿言不在,不然还不被你带坏?” “他……他肯定不会受我影响。”卓晏说着,默默把“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几个字吞回肚子里去,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喏,应天送来的急件,你看看。” “挺快啊,两天就一个来回了。”阿南拆开信看了看,说,“阿言说他知道了,已经让官府选择海边善水的渔民,还让他们妥善准备一切下水物什,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我恢复了。” 里面还写了已经派了应天的太医携带伤药赶赴杭州,希望她先好生休养,一切以身体为要云云。 阿南笑眯眯看着阿言的嘱咐,没有告诉卓晏。 卓晏又好奇地问:“阿南,你下水后发现了什么啊?为什么只叫我们把那周围守住,不许任何人下去?” “水下有点问题,我要和阿言商量商量。”阿南喝着小米粥,又捂着胸口说,“唔,我好像真的是伤到了,挺痛的……大概要养几天呢。对了我写了个配方,是下水要用的药,阿晏你记得亲自帮我去配药哦,这个至关重要,不能配错了!” 卓晏接过药方,把胸脯拍得山响:“阿南你安心休养,我一定蹲在旁边盯着他们配药,放心吧!” 把卓晏支走后,阿南一骨碌爬起来,换了件不起眼的衣服,直奔吴山而去。确定没人跟踪后,她和自己人碰了个头。 “魏先生,这是我请人根据你们传递来的消息,算出的放生池中心径。”阿南将朱聿恒得出的结果交给他们中最精术数的魏乐安,只字不提这其实不是“请”而是“骗”来的。 魏乐安一看那上面的数据,顿时惊呆了:“这……居然真的能算出来?我知道公子在放生池上被牵丝捆缚后,已经算了十来天了,可进度还没到三分之一呢!” “他只用了两个时辰。”阿南见魏乐安震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暗自有点骄傲——毕竟,这可是她调教出来的阿言,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合她心意。 “不过因为担心他会看出这是放生池,所以我抽掉了一批内容,你还得把它补完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 魏乐安激动道:“南姑娘放心,有了这些,推算后面的不是难事!我估摸着……两三天内,我准能成!” 司霖在旁边抱臂看着阿南,冷冷插话: “帮手呢?你算来算去,怎么不说谁跟你去?” “没法带人去。我仔细推算过那个水下的机关,人越多,水波越混乱,造成的扰乱越多。”阿南说着,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心道,若说有人能帮自己,或许只有阿言了——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帮自己破阵的,就是阿言。 “还有,你上次不是说,为了保住公子这些年的根基,咱们最好不要与朝廷正面对抗么?如今你这是准备直接杀进去了?” “公子这些年来辛苦打下的基业,我当然难舍。可如今看来,也顾不得了。”阿南示意司鹫出去观察外面动静,又将门掩上,目光才一一扫过堂上众人,让他们都注意听着,“毕竟,朝廷很可能已经知晓公子的身份了。” 堂上众人顿时大哗,冯胜最激动,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他的激愤:“怎么走漏的消息?知道真相的只有咱们这群最忠心的老伙计,难道是出了内鬼?” “是个叫蓟承明的太监,之前是内宫监掌印,你们谁接触过吗?” 堂上众人沉默片刻,最后是常叔道:“他对老主子忠心耿耿,是我们上岸后联系的人之一。但我听说他数月前在火中丧生了?” 阿南扫过众人表情,心下微沉——看来,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大都知道蓟承明的身份。 她十四岁出师后,便发誓效忠公子,用三年时间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被尊奉为四海之主时,她就站在他的身旁。 她曾认为自己是他最依仗的人之一。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有点高估自己了。 常叔察觉到她神情异样,立即解释道:“南姑娘,我们联系蓟公公时,正值你失陷拙巧阁,后来又送你北上养伤,我想公子大约是希望你好好休养,因此才未对你提起。” “这本是小事,公子未曾提及也是正常。”阿南立即点头,说道,“蓟承明擅自动手引发机关,想将顺天城毁于一旦。后来功亏一篑,行迹败露,竟让人查到了他留给公子的密信。” 魏乐安急问:“密信是如何写的?” 阿南回忆信上内容,缓缓道:“他写自己二十年来卧薪尝胆,为报旧主之恩不惜殒身,并伏愿一脉正统,千秋万代。” “一脉正统……这、这可如何是好?”冯胜脱口而出,“这朝廷哪还有不知道咱们公子才是正统的道理?” “是啊!这下再瞒也瞒不下去了!” “所以,就算再舍不得这些年来打下的基业,咱们也不得不抛弃了,只能选择与朝廷撕破脸,毕竟朝廷绝不可能放过公子的!”阿南说着,又看向堂上众人,问,“你们认为呢?” 众人议论纷纷,但最终没有其他解决途径。 毕竟,历来的皇权斗争,哪有善了的途径。 “南姑娘,到这份上了,咱们只有将公子拼抢出来一条道了!”冯胜挥拳道,“实在不行,咱老伙计把这身老骨头全都葬送在放生池,也算不辜负咱们这二十年的辛苦!” “那可不行,冯叔你得保重身体,你还要与公子回去纵横四海,继续当你的海霸王呢。” “哈哈哈哈哈,对,当海霸王有什么不好!”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回海上!过他娘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老子早就不爽这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阿南一锤定音:“好,趁现在我这边方便,咱们尽快把公子给救出来!魏先生,你三天之内,一定要将最终结果交给我。” “放心吧南姑娘,绝不辱命!” “冯叔,你把我的棠木舟好好保养保养,下方多辟暗格,越大越好,我到时候要用。” “行,包在我身上!” “常叔,接应的重任交给你……” 阿南桩桩件件吩咐下去,众人齐齐应了,一一领取阿南给他们分派的任务,又商议筹划到时如何配合。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商量完,看看时间不早,阿南估摸着卓晏也快配药回来了,便告别了众人,火速赶回驿站去。 已是七月末了,夏日暑气正盛,灼热的风中,满街鸣蝉远远近近的噪声,让这午后更显沉闷。 吴山之下,古御街左右,夹道满街紫薇盛开,团团簇簇如枝枝锦缎堆叠。 阿南抬手碰一碰花朵,让它们扑簌簌落在自己的掌心。 那艳丽夺目的花瓣,如同顺天城下,引燃了煤层的火焰一般,散乱而毫无规则。 一瞬间,阿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蓟承明当时要做的事情,公子他……知道吗? 就如一瓢冰水猛然浇在她的头上,在这炎热天气之中,她后背竟冒出了一股冷汗。 但随即,她便用力摇头,撇开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严正地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毕竟,那是她的公子,是胸怀苍生的公子,是叮嘱她去挽救黄河堤坝的公子,是将年幼的她从生死关头救回来的公子。 哪怕一闪而逝的怀疑,都是对公子的玷污。
第77章 远山鸣蝉(2) 阿南来到楚元知家时,破败门庭外正在上演升官发财的戏码。 官差带着官印官服和大小箱笼,咬文嚼字道:“南直隶神机营诚聘楚先生为左军把牌官一职,以后俸禄补贴、日常家用、妻儿用度衙门都会依例供给,请先生明日起准时到衙门点卯,切勿延误。” 邻居们顿时都震惊了。有人张大嘴久久合不上,有人交头接耳满脸艳羡,有人偷偷指着楚元知的手道:“就这样也能当官?祖上烧了高香啊!” 楚元知用颤抖的手接过官印,奉上茶水钱感谢各位官差。 阿南也不上前打扰,绕道后院一看,金璧儿正在做绒花。她熟稔地抄起来帮她绕着,向她问起楚北淮的学业。 “小北已经从蒙班转到地字班了,先生说他之前有底子,学得快……”一聊起孩子,金璧儿脸上顿时放出了光彩,打都打不住,楚元知过来后看见妻子和这个女煞星聊得火热,心下油然升起不祥的惶惑:“南姑娘,神机营说……有一批芒硝火油让我交给你?这些东西都是危险物什,你一个姑娘家要这么多干什么?” “多吗?我看看。”阿南开心地翻看着那些东西,“你是天下用火的第一大行家,还担忧这些东西危险?” 楚元知苦笑道:“姑娘折煞在下了,在你面前我哪敢班门弄斧。” “我说正经的啊,破阵我擅长,但设阵肯定不如你。”阿南查看着神机营给他送来的东西,懊丧道,“阿言这个坏蛋,抠死了!答应给我一半的,结果现在送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仓促之间,哪有这么快啊。”楚元知忙解释道,“这只是今天顺便带来的。” “可以啊楚先生,刚入职就替上司说话啦。”阿南笑着揶揄他,蹲下打开火油,与他一起商议起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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