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面前水波陡震,眼看着青鸾水波向她飞扑而来,那水波痕迹不偏不倚直冲向她,似乎要斩断她的身躯。 明知道面前只是透明海水泛出的波纹,阿南还是下意识地偏了一偏身子,避开那扑面而来的青鸾。 然后,她看见自己鬓边一缕散乱的头发,在水中被那横掠而过的波光斩断,随着水波在她眼前一飘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这青鸾的冲击力,好生可怕。 一瞬间,阿南脑中掠过一道凛冽的白光,一种可怕的预想,几乎扼住了她的心口。 未等她回神,下方的鲨鱼又扑了上来,尖锐密集的利齿在幽暗的水下闪着骇人的光,似要将她撕碎吞噬。 难道本姑娘在海上纵横这么多年,居然会死在这一刻? 阿南咬一咬牙,在水中翻转身子,想寻求一处空隙脱困而出,却终究不可得。 周围密密乍乍的鲨鱼,看来足有六七十头,她的周身上下全都聚拢了伺机而噬的鲨群,等待着将她撕成碎片。 阿南抬起臂环,准备最后再杀几条鲨鱼,至少,也不能让它们将自己吃得太愉快了。 只是……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放生池那一片烟柳长堤,掩住了公子被关押的楼阁,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或许,也是永远见不到了。 还有……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她是帮不上忙了,希望他能自己找到那条生路,好好地,长久地活下去吧。 紧一紧臂环,她手中的流光破水疾射,那光华压过了周围所有粼粼波光,如同新月光辉,在扑过来的鲨群中耀眼闪过。 周围所有的鲨鱼,几乎同时挣扎扭曲,血箭齐迸,将她的周身染成血海。 阿南不敢置信地在水中睁大了眼睛,自己都不相信这薄薄的流光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周围的鲨鱼扭曲挣扎着,大股大股的血箭从鱼身上疾射而出,一时间她周围的海水全部被染成猩红,如坠血海。 只迟疑了一瞬,阿南便立即竭力打水,冲出海面。 鲜血消失洇没的边缘,碧蓝的天光之下,粼粼的波光笼罩着她眼前的世界。 大批手持机括的水军,正成群结队向她身处的海域游来。即使这边大群鲨鱼聚集,也挡不过他们密集发射的水弩与鱼叉。 在那如同暴风骤雨般射来的武器中,水下顿成血腥屠杀场,几乎染红了这片大海。 冲破这片血海,她浮出水面,脱离了梦魇般的地狱。 日光穿透云层,笼罩整片湛蓝大海。阿南大口喘息着,因为晕眩而眼前一片朦胧。 迎着上方虚幻的光晕,她看见站在船头俯瞰她的阿言。 日光反射着水波,荡漾在他的周身。他蒙着一身潋滟光华,伫立在船头等待着她。 而她从暗黑与血腥中奋力游出,向他伸出双臂,冲破阴寒的水中,紧紧抓住了他伸来的,温暖的手。
第78章 远山鸣蝉(3) 朱聿恒紧握住阿南的双手,将她从水中拉出。 她在水下呆久了,又与群鲨搏斗脱了力,此时脸色发青,身体冰冷僵硬。顾不上烈日暴晒,她倒在甲板上松开水靠的带子,大口喘息着,摊平四肢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 刚刚在船上水下指引众人时,她一副霸气强悍指挥若定的模样,此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条死鱼一般躺平,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但周围没有任何人敢嘲笑她,只有朱聿恒站在她身旁,等待她缓过这口气。 直到眼前阴翳过去,阿南才慢慢坐起来,被朱聿恒搀扶着回到船舱。她将紧裹全身的湿水靠从身上艰难剥下来,擦干身体,换上干衣服。 夏日炎热,她带出海的是细麻窄袖衫子,吸湿易干,海棠红的颜色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打开胭脂盒子,阿南沾了点胭脂晕开,让自己的唇色显得精神些。 朱聿恒敲门进来,看见她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在化妆,不由皱起眉头。 阿南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又给自己的脸颊打了些粉色:“脸色太难看了,我死都要死好看些。” 可惜朱聿恒并没有注意她的妆容,目光只落在她左颊和脖颈红肿的擦伤上。 她被衣服遮住的身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未曾被人察觉的伤痕。 他的目光与她在镜中交汇,他看见她的眼睛在水下太久而布满了血丝,疲惫微肿。 他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为何要如此逞强?我让你等待你不等,这么急着把自己的命拼上吗?” 阿南听他这质问语气,本想问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但抬眼看见他眼中的关怀与焦急,不知怎么的心口一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应道:“是是是,我知道错了。” 这没正经的样子让朱聿恒不由皱眉,哼了一声,端起旁边的碗递给她。 阿南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姜茶,正好驱寒。 她捧在手里慢慢喝着,朝着他微微而笑:“阿言你可真贴心。” 朱聿恒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而她得意忘形,凑到他耳边低笑道:“这次你护主有功,我回去好好犒劳你。” 朱聿恒别开头,正不知如何对付这个惫懒的女人,目光却扫到她妆盒中的一支螺黛。 他看着这支泛着暗青微光的螺黛,问她:“你用的是什么眉黛?” 阿南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口道:“金兰斋的远山黛,怎么了?” “二两银子一颗的那个?”朱聿恒的眼中含着她看不分明的复杂情绪。 阿南笑一笑,随手拿起来对着镜子描了描自己的眉:“怎么了,怕我用不起?” 可惜她在水下太过疲惫,手有点虚软,眉毛画得不太像样。她叹了口气,拿绒布沾了点面脂,将眉毛又擦掉了。 “怕你麻烦大了。”朱聿恒望着她绒布上的颜色,道,“那朵留在苗永望身边的青莲标记,和描在行宫亭子上的那朵青莲,都是用远山黛画的。”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的。”阿南回头看他,“这么说我又在现场,又用的是同样的眉黛,嫌疑很大?” “非常大——甚至可以说,已经超越绮霞,成为最大嫌疑人了。” “别吓我啊,又来了?你之前还曾怀疑我在宫中放火,一直追着我不放呢!” 朱聿恒凑近她,海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自他的唇上掠过,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所以接下来,我得盯着你不放,也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不得擅自行动。不然的话,朝廷会立即对你采取行动的。” “好怕哦,我何德何能让阿言你亲自盯着我?”阿南夸张地拍着胸口压惊,随即笑了出来,“我救过顺天百万人,我为朝廷立过功,你不会这么残忍吧?要让我下狱和绮霞作伴吗?” 日光波光交相辉映,照得她的笑颜灿烂明亮,那些可怖的暗局与可怕的凶案在这一刻的笑语中忽然远去。 朱聿恒一直沉在阴霾中的心也如拨云见日,甚至让他的唇角也微扬起来:“放心吧,绮霞已经没事了。对了,你给她做的金钗,她挺喜欢的。” “那就好,希望她的麻烦能快点解决。”阿南见镜中的自己已不再难看得像个死人,便朝朱聿恒勾勾手指,捧着姜茶晃出了舱门。 下水斩鲨的人已一一上船。人群中有一条身影按住甲板翻舷而上,身形利落远超他人,带起的水花都比别人少。 那是个瘦长黝黑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滴水的眉眼黑亮似漆。他身量不算高大,身形似一条细瘦的黑鱼,每一寸肌肤骨骼都最适合下水不过。 阿南的目光在他厚实而筋骨分明的手脚上停了停,问朱聿恒:“你带来的?他水性可不错呀。” 朱聿恒道:“他就是最早发现水下青鸾的疍民江白涟。此次他受邀共探青鸾台,水下的情况,你尽可一一对他讲述。” “啊,难怪!” 听到阿南的话,正在甲板上甩着头控水的江白涟朝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你也不赖,一个姑娘家居然能只身从鲨群内杀出来,我们疍民汉子都不敢说比你强。” “我还是疏忽了,不然不至于这么狼狈。”阿南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气囊上,眼睛一亮,“你这个气囊是带嘴的?让我瞧瞧?” 江白涟爽快地解下递给她:“这是我自己琢磨的。其实就是在取猪脬时多留了一截管子,再贴一根竹管将它撑起硬化。这样在吸气的时候既方便,里面的气也不会逃逸。” 阿南笑道:“难怪我琢磨不出来,因为我在海上,用的气囊是大鱼鳔做的,那东西可没管口。” 见他们讨论起下水的物什,朱聿恒也不去打扰,回头吩咐船只回航。阿南指着海底问他:“这水下,不探了?” “先让水军把守这一带吧,反正城池就在水下,又不可能走脱。” 阿南迟疑着,似乎有些不想走:“可是……” “还是得回去做好准备,今日大家的状态不适合再下水了。”朱聿恒说着,又打量着她的神情,问,“怎么了?你要下去?” 阿南叹了口气,说:“算了,我也尽力了。” “江白涟这边会寻几个水性最好的疍民一起来,你把水下地势详细讲解一下,等研讨仔细再做安排。”朱聿恒道,“此次你未免太心急了,上一次你已经受伤了,这次为何不安排妥当再行事?” 阿南只笑笑看向飞溅的浪花,说:“对呀,我太心急了,是我不对,先向你道个歉。” 她那没正经的模样,让朱聿恒无奈地皱起眉:“阿南,我说的是正事。” “我也是真心诚意向你道歉的。”阿南靠在栏杆上,托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毕竟,她很快要劫走朝廷要犯,以后如何面对阿言也是个问题了。 至少……这一路以来的交情,怕是只能就此结束了。 所以,她真的很希望能多帮阿言一些,如果她能在山河社稷图上帮到他一些的话,以后想起他时,是不是至少能减轻一些愧疚呢? 见她忽然陷入缄默,朱聿恒便也没再说话,只和她一起靠在栏杆上,吹着微微的海风,望着海天相接处的灿烂光点。 分开不过三两天,但他们都觉得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想要和对方说,却又感觉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也挺好的。 只有温热的海风从她的脸颊边擦过,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越过朱聿恒的鼻间唇畔,消散在茫茫大海之上,无从寻觅。 飞船快桨,很快便到了海宁,众人将彭英泽抬下船,送入营中。 他的左脚掌被鲨鱼咬断了,怕是回去后要截掉整只脚,否则难免伤口溃烂,祸及全身。 所幸彭英泽个性爽朗,只拍了拍自己的腿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残不算什么,比起这回葬身鱼腹的刘三他们,我已算行大运。再说,若不是南姑娘,这回我们所有人的命都要丢在海里,现在这样已经是邀天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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