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说过的话,唱过的曲儿,在耳边如同水波般回荡,又被暴雨声撕扯成碎片。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暗淡,最终,他的意识再也承受不住那刻骨之痛,任由黑暗席卷了一切。 ---- 阿南:一天之内得罪两个男人的技巧,get√
第85章 山长水阔(1) 豪雨倾盆,水面疾风乱卷。 在枪炮弓箭齐射的瞬间,竺星河与阿南不约而同钻入水中。上方波浪滔天,下方亦是暗流涌动。 水阵被巨浪摧毁,他们穿过封锁,向着前方奋力游去。 大风雨遮掩了他们,也裹挟了他们,两人的身体被激流卷起,猛然抛向后方,又在湖中重重激荡,全身骨头都如遭碾压。 本就虚脱的阿南此时眼前发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拉着她手臂的竺星河,见波浪实在太急,只能紧抱住她的身躯,宁可与她一起失控,随波浪胡乱沉浮,直到被一阵巨力冲上湖岸,重重摔落。 杭州城内外全是污浊泥水。竺星河抱着已失去意识的阿南,淌过及胸的大水,攀上旁边一棵合抱古木,带着她暂避浪头。 她在昏迷中呛到了水,此时无意识地咳嗽不止。 大水冲击过来,粗壮的树干摇晃不已。但竺星河也顾不上了,他半靠在树杈上,将阿南的身体翻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将水控出来。 她吐了几口浊水,意识依旧昏迷,竺星河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低微但总算均匀绵长,知道她只是因为玄霜的药效昏睡了,才略略放了心。 上面是疾风骤雨,下面是汹涌浊浪。他抱着她靠坐在树枝上,见繁急的雨点击打着阿南的脸颊,让她在睡梦中都痛苦皱眉,便俯身用脊背帮阿南遮蔽风雨,至少不让雨水直击她的面容。 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她,伸手轻轻帮她理着纠结的湿发。 在漆黑凌乱的头发和艳红血衣的衬托下,她的唇色显得异常苍白,完全不是平常鲜润的颜色。 就像他当初刚捡到的她一样,脆弱得仿佛随时可能被风雨摧折。 她似乎不太舒服,呜咽着侧过头,下意识要找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因她这茫然可怜的模样,他轻揽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入睡。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后背,帮她把水靠略微松了松,让她呼吸能更顺畅一点。 就在他俯头贴近她之际,他听到她的口中喃喃地吐出了几个字。 他怔了怔,贴着她的唇边,静静地听了一听。 她说:“阿言,对不起……” 心口涌过灼热的一股血潮,竺星河握着她发丝的手,瞬间默然收紧了。 阿言。他刚刚听她这样叫过朱聿恒。 但……那个阿言,此时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他这样想着,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将她拥入怀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大的那一□□风雨过去。怀中的阿南轻微地动了动。 竺星河低头看去,发现她已经睁开眼,在他的怀中定定地看着他。 “你醒了?”风雨淹没了他的声音,阿南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只张了张唇,那唇角似乎微微上弯。 竺星河低下头去凑近她,才听到她艰涩的声音,轻轻地说:“这风雨……和你捡到我那一天,好像啊……” 他和阿南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一场暴风雨。 海上的风雨,比陆上更为诡谲可怕。为了不至于船毁人亡,所以在航行之中遇上暴风雨时,他们会尽量寻找海岛停靠。 而那一次的风雨海岛中,他站在甲板上,看见了一个五六岁的枯瘦小女孩在荒岛砂砾上疯狂奔跑,扑向海边礁石。 她后方的空中,一只巨雕正从高处掠下,向她飞扑而去。 小女孩不顾一切地钻进粗粝的礁石缝隙之中,双手双脚磨得鲜血淋漓,却依旧拼命蜷着手脚,往礁石下躲藏。 可惜礁缝太小,她的身体有小半还露在外面。那只巨雕在半空盘旋着,似乎在寻找将她拖出礁石的机会。 小女孩抱头缩在礁石缝内,嘶哑地哭喊着:“娘,救我,救我啊……” 那时,竺星河的母亲刚刚过世。或许是她凄厉的声音触动了他心底的伤痛,他低低唤了一声:“石叔。” 石叔几步走到他身后,看见这样情形,摘下肩上的弓箭,一箭向着巨雕射去,正中雕眼。 那巨雕一头栽在沙滩上,翻滚了几下便死去了。 小女孩颤抖地缩在礁洞内等了许久,才将头探出来,小脸煞白地看着外面。那双因为太瘦而显得奇大无比的眼睛,不偏不倚正与竺星河对上。 竺星河永远记得,那时瘦弱的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只未断奶的小野猫。 暴风已过,雨势减小,竺星河的船缓缓调转,准备驶出这座临时停靠的海岛。 那小女孩像是忽然醒悟过来,手脚并用爬上礁石,竭力踮着脚,大声问站在船上的他:“你是神仙吗?” 那时的他,其实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只是他一袭白衣,撑着描绘仙山楼阁的杏黄油纸伞,尚带稚嫩的轮廓上,已经初显摄人的光华。 他撑着伞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又问:“是我娘让你来救我的吗?他们说,我娘去天上了……你会带我走吗?” 他看了看面前这荒岛,又看了看这干瘦的小女孩,微皱眉头。 魏乐安看了看她,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在这样的海岛上活不下去的。我们不带她走,她会死在这里。” 冯叔则摇头道:“这种陌生海岛,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回去,不妥,不妥。” 大船即将离去,那小女孩急了,跳下礁石,冒雨在沙滩上狂奔,朝着他们的船大喊:“娘,娘!别丢下我!” 她小小的身子扑入水中,固执倔强要追上他们,似乎不惧淹死在海里。 听着她的哭喊,竺星河忍不住回头看她,又听到魏乐安说道:“我想起来,公输师傅说,想要找几个有资质的孩子,培养后人。你们看那小孩的手……” 她已经被海浪扑入水中,却还在水中沉浮,固执地冲他们招手,企图让船返回来。 那时小小的她,便已有了一双比寻常女孩子都大一些的手。微黑的皮肤下指骨稍凸,带着常年攀爬礁石留下的伤痕,却一望可知极灵活又极有力。 竺星河终于开了口,说:“让她上来吧。” 他们放下了跳板,让她攀爬上船。 许是因为太累太饿,又或许是那日的雨太大,在跳板的最高处,她脚底打滑,差点跌下海去。 他一手撑伞,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双脚蹬在船身上,狠命翻上甲板。 就在跌进他怀中那一刻,她破烂的衣襟被栏杆上雕刻的鱼嘴勾住,怀中一个破旧香囊从她的怀中掉出,直直落到了大海里。 在她失声低叫中,它被巨浪瞬间卷走,沉入了深不可及的海中,就此无影无踪。 后来他才知道,那香囊是她父母唯一的遗物,里面有一张纸条,她娘说,可以用它找到家。 她是遗腹子。父亲出海打渔不幸遇害,怀有身孕的母亲被海盗掳去,在土匪窝里生下了她。 她五岁时,海岛匪盗火拼,母亲受波及死去。而她在尸堆中等了半个月,吃着生鱼和海蛎子,终于在那场暴风雨之中,等来了路过那个岛暂避风雨的,他的船。 竺星河经常回想起那一刻,耿耿于心,难以释怀。 如果那个时候,他早一点答允带她走,或者他不是随意地伸出一只手,而是用双手拉住她,也许阿南那个香囊就不会丢掉。 她或许,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 她姓什么;她从哪里来;她的父母是谁;她是否还有家人亲族…… 从此一切都成了永不可知。 只是人生,再也没有或许。 因为心头这淡淡的歉疚,他在风雨之中,抱紧了再度沉沉睡去的阿南,就像抱紧十四年前那个喊着娘亲的无助孤女一样,似是永远不愿放开。 剧痛让朱聿恒从沉沉的黑暗中醒来。 眼前尽是绚烂的光点在无序跳动,伴随着耳膜中突突跳动的血脉流动声,让他狂乱郁躁。 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轻纱帐幔,以及纱帐外流苏悬垂的宫灯,大脑的阴翳渐渐散开,看出自己身在孤山行宫内。 窗外是浩渺湖光,西湖似大了一圈。 他竭力撑起身子,解开衣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痕迹。 两纵一横,第三条血脉出现了。 这一次崩裂毁坏的,是阴跷脉。自照海穴而上,横贯身体内侧,赤红的血线与之前的两条纠缠相切,越显触目惊心。 他抿唇掩了衣襟。帐外的宫人察觉到他的动静,立即起身进帐伺候。 瀚泓端来熬好的药,听朱聿恒问起外间情况,面带悲戚:“昨日那场大风雨,摧毁了钱塘海堤,海水倒灌直冲杭州城,城墙在冲击下塌了好大的缺口!” 大风雨掀起钱塘江巨浪,从杭州城东而进,在城内肆虐,又从城西冲出排入西湖。城内房屋被冲塌了上千间,全城哀声一片。 幸好朱聿恒从海上回来后便告知会有大风雨,让杭州府及早防范。皇太孙一再示警,所有官员不敢怠慢,城内及早设了预防措施,百姓转移及时,人员伤亡倒是不大。 “只是城内如今一片混乱,衙门也不敢迎殿下前去养伤,因此奴婢与浙江布政使商议后,便先侍奉殿下于此休养了。” 屏退了瀚泓,朱聿恒又叫了韦杭之过来,问了杭州及周边城镇如今的情况。得知损失不大后,他才问:“那个‘朝夕’的毒,怎么解的?” 韦杭之迟疑着,讷讷道:“殿下……并未中毒。” 朱聿恒凛冽疲惫的神情乍然僵住,在迟疑中透露出了一丝迷惘。 “杭州几位最有名的大夫已替殿下诊断过了,其他并无问题,就是……身上有几道血脉淤紫,不知道是否朝夕引发的……” 他微抬右手,示意韦杭之不必说了:“那些并无大碍,亦与阿南无关,你吩咐下去,不得外传便是。” 韦杭之错愕地应了,站着等他吩咐。 朱聿恒大脑混沌,许久,嗓音尤带喑哑地道:“可我当时确实吃了她给的药丸,也确实吐血了。” “大夫说,殿下遇险落水,又被匪……阿南带着在水下活动,胸腑本该有淤血,但如今却并无异常,可见当时服的应是清毒药物,吐出来的大概是体内淤血……”韦杭之迟疑着,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大夫们说,吐出来了倒是好事。” 所以,是骗他的吗?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毒药,没有朝不保夕。 全都是她编造出来恐吓他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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