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漏雕,门窗后两团火焰炸开,躲在那里的两人尚未出声,便都倒了下去。 阿南吹了吹左手钢管中未尽的硝烟,回头瞄了诸葛嘉一眼。 诸葛嘉震惊地看着正在摸索机括的朱聿恒,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阿南的声音:“看什么看?有我在,保你家提督没事。” 朱聿恒抿紧双唇,微抬下巴对诸葛嘉示意。 诸葛嘉知道他此时被胁迫,看来是无法逃脱这女煞星的手段了。但他又确实无法解救殿下,唯有率众向他行了个礼,默默退到了一边。 冰冷的钢线在朱聿恒的手上滑过,他感觉到食指的伤口上麻痒微痛。抿了抿唇,他干脆摒弃一切,再也不管身外事,闭上眼睛放开自己的指尖,任由一条条锋利钢线从自己的手指上滑过,尽快寻找那几条震颤幅度不同的牵丝线。 阿南紧盯着天风阁内的人,抬手间又干掉了一个从侧面绕出来的人,才瞥了朱聿恒一眼,问:“找到了吗?” “还剩最后一根。”已经陷入恍惚的朱聿恒闭着眼睛,毫不知道外界的动静,他的动作和声音都缓得有些迟滞,仿佛正陷在另一个繁杂的世界之中。 而此时从他的指尖一根根流转而过的钢线,就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主宰的线索。 阿南不再打扰他,只盯着面前的天风阁。瞥到在疾风中起伏的合欢树枝杈之间,一丝与所有树枝都相逆的摇摆幅度,她不假思索,冲着那纠结的乱枝射出了一团火花。 树枝之间血花与火花一起喷射出来,一个身影带着折断的树枝直坠落地。 “找到了,最后一根。”朱聿恒也睁开了眼睛,缓慢地将最后那根钢线拉了出来。 “好。”阿南毫不迟疑,回身抓过朱聿恒手中的五条钢线,将它们从乱线中抽出,然后手腕一抖,就搭上了朱聿恒的手腕。 朱聿恒只觉得手腕一凉,右手已经被系上了一条精钢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南一挥手间,竺星河立即推动了手边的太湖石。 在太湖石轰然落下的同时,被他们拉出又急速回缩的丝纶扫过了朱聿恒的双腿。 朱聿恒本就因为寻找牵丝而大费心力,此时右手刚要一动,便觉得手腕剧痛,被精钢线束住的右手已经勒出细长伤口,鲜血顿时涌出。他身体一僵之际,而阿南又骤然发难,牵绊之下他顿时跌倒在地。 阿南立即俯下身,握住他的脚后手中钢线一收一拉,系住了他的脚踝。 被牵丝束住的朱聿恒,躺在地上死死盯着阿南,感觉到四肢上传来被勒紧的剧痛。 有竺星河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动弹,只能死死盯着她,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阿南!”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在太快。退在外围的诸葛嘉虽在她系第一根牵丝的时候已立即跃起,但到他近身之时,阿南已经举起手套上的钢管,对准了朱聿恒的额头。 “诸葛提督,退下吧。”阿南胁迫的声音既冷且厉。 诸葛嘉与他手下已经结阵的众人,正因为她手中火暗器的犀利而心胆俱寒,此时这东西对准了皇太孙殿下的脑袋,他们哪敢上前,即使离她不到三步距离,但谁都不敢再挪动半步。 阿南低下头,拉着最后那条牵丝,轻轻慢慢地在朱聿恒的左手上打了一个结。 “抱歉啊,阿言。我现在没法彻底摧毁牵丝的中枢,而且……我不希望和你正面对抗。” 朱聿恒躺在地上,忍着手臂上被牵丝深深嵌入的痛楚,望着俯视自己的阿南,声音沉喑微颤:“你早已打定主意,要我李代桃僵?” “你又没事的,官府和拙巧阁不敢让你少一根寒毛。”她朝他微扬唇角,只是笑得有点勉强,“您说是不是啊,皇太孙殿下。” 尽管早有预感,但在此时骤然被戳穿了身份,朱聿恒眸中的光顿时变得彻底寒凉。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早就打定了主意利用我?” 所以,从一开始,就全是假的吗? 绝境之中她从他怀中跃起的身躯;火海之内她握住他的手;没顶的水下她挡在他面前的脊背;从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过来后,她轻轻哼唱的那一支曲子…… 全都是假的吗? 最终,只是为了将他困在此处,让他死于朝夕剧毒之下? 他盯着她的目光如此森寒,阿南不愿多看,别开头举起手套,狠狠地将手背寸芒朝着地上的牵丝线砸下去。 火花四溅之中,五根精钢线立即断裂,所有的力量被朱聿恒所承受,迅速收紧了他的四肢。 即使他一动不动,手腕与脚踝上也立即被勒出了深深血痕。 一直被限制了行动的竺星河,此时身上的钢线立时松脱,终于解开了束缚。 阿南撤身疾退,奔到竺星河身边,仓促道:“公子,走吧。” 竺星河却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定在地上的朱聿恒身上。 阿南刚一撤离,诸葛嘉便立即奔上前来,身边八阵图结阵,护住了朱聿恒。 阿南向后方水面看去,低声道:“快走,司鹫来接应我们了!” “你知道,我在灵隐寺时,为何轻易就擒吗?”竺星河的右手缓缓抬起,他那个银白色的扳指在昏暗的天光之中隐隐发光,与他的目光一样锐利而夺人心魄。 “因为我看见他了。这是我等待了二十年的机会。” 二十年。 二十年前宫闱巨变,一夜之间朝堂倾覆,改变了后来无数人的命运,其中,就有阿南的一生。 她自然深深知道,公子所说等待了二十年的机会,是什么。 大风雨呼啸而来,耳边噼啪声作响,豆大的雨点已经急促地砸落下来。 风雨交加,西湖水浪拍击在四面堤岸上,仿似整个世界都在动荡。 “司南,你好大的胆子!” 诸葛嘉辟众而出,刀尖直指阿南,厉声喝道:“把解药交出来!” 听到解药二字,竺星河转头看了看阿南。 她抿了抿唇,见公子手中的“春风”正闪烁着银白的光辉,如同春日即将破土的蒹葭。 一触即发的血战,显然已经不可避免。 心念急转之间,阿南对着诸葛嘉脱口而出:“怎么,想要朝夕的解药?那你就凭自己本事过来拿啊!” 竺星河双眸微眯,落在朱聿恒身上的目光不觉敛了锋芒。 毕竟,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又何须他倾注心神。 而对面众人的脸色则因她的一句话全都变了。 韦杭之目眦欲裂,长刀出鞘,就要冲上去与阿南拼命。 朱聿恒抬手拦住了他。牵丝在手臂上剐出细长的血口,朱聿恒却浑似不觉,只冷冷盯着站在竺星河身旁的阿南,沉声吩咐韦杭之:“通知外围兵力封锁水道,湖面士兵一律登岛。匪徒接应船只格杀勿论。” “你不要命了?”阿南一听,立即扬声道,“放我们走,我给你解药。” 朱聿恒冷冷瞥了她一眼,听若不闻,只提高了声音:“拙巧阁呢?毕阳辉一死就自乱阵脚了?” 皇太孙殿下放话,湖面上消息立即放出,三长三短尖锐的啸声穿透疾风,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湖面上救援的船只立即转向,齐齐向着放生池而来。 “阿南,你思虑不周了。他抓住你自然就可以威逼你拿出解药,怎会答应放虎归山?”竺星河侧过头,微微朝阿南一笑,“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二十年的总账也终可了结了。” 阿南抬头看见朱聿恒那冰冷的神情,知道他一贯是宁折不弯的人,只能无奈一跺脚,劝竺星河道:“留得青山在……” 话音未落,她忽觉双耳嗡的一声,脊背上顿时冒出了冰冷的汗。 面前的世界,包括围攻上来的士兵们,全都幻化成了一层层重影,让她看不分明。 她忽然惊觉,时间到了。 她在出发前喝的那一盏茶,支撑她精神亢奋地杀到了现在,可也到了透支的时刻了。 司鹫来接她之时,就是她计算好的药力消减之刻。 竺星河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转头看向她,见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低声问:“怎么了?” 阿南摇了摇头,狠狠一咬舌尖,竭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没事……我来之前,喝了一剂玄霜。” 竺星河眉头微皱:“这害人东西,短暂提振精神,但脱力之后将痛苦万分,你这是饮鸩止渴。” 阿南低低道:“不喝,我坚持不到这里。” 竺星河心口微微一动,见她身形摇摇欲坠,知道她已近虚脱,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无妨,我带你走吧。” 说着,他一手揽住她,身形疾退,在暴风中迎向了后方围上来的攻势。 诸葛嘉的八阵图攻击何其凌厉,可竺星河身形飘忽,纵然阵法再千变万化,亦难沾到他一片衣角。 被诸葛嘉护着退到后方的朱聿恒,第二次看见了竺星河出手。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们距离太近,这种窒息压迫感便也格外清晰刻骨。 而且,上次的竺星河还顾忌着官府,只仗着自己的身形在八阵图中闪避,并未还手。而这一次,他要带阿南杀出生天,下手毫不留情。 无论八阵图多么严密,那些棍棒的集结多么紧凑,他总有办法寻到最不可思议的那一个空隙,挥手攻击向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手中似无武器,但右手挥过的地方,阻挡他的任何人身上,都立即爆出大片妖异的六瓣血花。 在棍棒的丛林之中,大片的血花陆续开谢。竺星河的白衣上,迅速染上了大片艳红的颜色,一瓣瓣一片片,层层叠叠,比春花还要耀眼。 韦杭之帮朱聿恒解着手上的牵丝,但牵丝需彼此牵扯均衡受力,才能维持那种似紧似松的状态,必须要像阿南这样,寻找到机括中心点将其封住,才能一举摧毁钢丝线的力量,若只解其中一条,其他四条会越收越紧,直至勒断骨头为止。 韦杭之竭尽全力依旧白费力气,而朱聿恒则紧盯着竺星河。 即使怀中还抱着阿南,但他的身形太过飘忽,又在八阵图中冲突来去,别说围困捕杀他,就连身影都难以捕捉。 暴雨劈落在场上,溅起的水花都带着血迹。 身后人替朱聿恒打起伞,遮蔽落在他身上的雨点。 他却缓缓抬手,示意不要遮挡自己的视线和暴雨的力道,以免让他的计算产生偏差—— 竺星河显然也无法窥探八阵图的阵型变化,所以他奇诡的身法,只可能是凭借五行决对地势的计算而来。 五行决,虽然他之前未曾见过,但从竺星河行动开始,他便一直在观察他的身法与行动,并且迅速理出了大致的逻辑脉络,现在,只需要处于同样的境地之中,验证他的思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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