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蕊这才意识到,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见到人类。 那少女开口:“天君让我来服侍姑娘。”声音也是怯怯的。 这位天君还算上道。 容蕊这样想。 周遭全不是活人,连自己是什么也不敢随意问别人,如今看到人类,不免就亲近些。 她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茗乡。” 容蕊点了点头:“我叫容蕊。”说着就推了门往里走。 茗乡也忙跟了进去。 陆离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转了身子往回走。容蕊用余光瞥了眼它的背影,心想,这位可真的是个行尸走肉。 转头问道:“可有热水?” 茗乡点点头:“已经备好了。姑娘宽衣吧。”似乎想上前帮忙,却又显得有些犹豫。 容蕊看了看自己身是血的衣服,早已经辨不出原来颜色,看茗乡满脸害怕的模样,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吧。” 茗乡前些日子被抓过来,一直关在黑屋里,以为自己要被那些怪物吃了,怕得要死。 伺候了几日天君,喜怒无常,她吃了不少苦。 如今来伺候容蕊,只看她满身血迹,如修罗一般,早吓得肝胆俱裂。这时候她说不用伺候,她自然也不会抢着伺候,只说去整理整理屋子。 于是容蕊自己把衣服脱了。但身上的血干了,将衣服粘在一起,费了些力气才脱下。 当泡到热气腾腾的水中时,她情不自禁的一颤。 久违了的舒适感奔涌而来,然血水瞬间染红了木桶里的水。 她皱了皱眉,无奈地唤茗乡来换水。 又是一番折腾,待终于能一个人坐在清澈的水中时,她将自己抱成了一个团。 这些日子她过得战战兢兢,心中潜藏着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如今她起码能正常的住在这里,天君也允许她只要不出阳蚀宫的大门,哪里都可以去。 或许,她可以慢慢找到答案。 在这之前,只能忍受每日的剖心之痛。 当容蕊换了衣服带着水汽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茗乡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子肌肤白皙几乎盈盈透光,黛眉如山浓淡相宜,杏眼含情若云开月明,长及脚踝的乌发如鸦藻,端的是个一等一的绝色佳人。 若不是之前见过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只以为是贵家女子,理该是诗书风雅、素手弄琴。 茗乡愣了半晌,这才上去帮她擦发。 容蕊十分自然的由着她帮自己绞发,仪态自然。 茗乡笑到:“姑娘的头发真好,乌黑乌黑的,像缎子一般。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不然怎么能养出这么好一头秀发。” 容蕊一顿,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片段,却又在倏忽间烟消云散,快到她都没有注意。 她坐在妆台前,随意打量起屋子。 屋子不大,但家具都还齐全,干干净净的模样,没有一点尸气,倒是甚合她心意。 她之前还担心,阳蚀宫尸气极重,住的地方估计也是漆黑一团。 想什么来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携着尸气进了门,吓得好不容易放松了那么一点的茗乡立刻又紧绷起来。 容蕊抬头看到那张已经有些熟悉的青白面庞,不禁有些不悦。 茗乡战战兢兢地福了福身,颤声道:“陆离大人。” 容蕊看着他,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或许是陆离的人形保持得太完好,容蕊总是觉得他能听懂自己的话。 然而它自然是听不懂的。只见陆离上前一步揪住了她的衣领,另一只手就要去撕她的衣襟。 茗乡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就连容蕊也有些慌张。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这样的情形,她怎么还会让一具尸体为所欲为? 容蕊也是急中生智,放弃挣扎,透着明显的顺从。 没想到,陆离倒还真的停了下来,松开了手,将茶盏递给了容蕊。容蕊接过杯子,对茗乡道:“你先出去吧!” 茗乡立刻就跑了出去。 其实容蕊也想让陆离出去,但她知道这肯定不可能,它就是个壳子,什么都听天君的。 于是她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将之前觉察出的那股微弱气力汇于指尖,指甲登时变得锋利无比,轻轻一划,鲜血就从心口处流了出来。她拿杯子接满了,又用陆离给她的伤药涂好伤口,才转身把杯子还给它。 陆离接过杯子,任务完成,就直接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茗乡才怯怯地进了屋,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由于茗乡没有看到容蕊指甲变长的模样,只以为她是普通人,不免就有些担心。 容蕊摇了摇头。 谈判 日子好像就这么安定下来了,陆离每日来取血,旁的时间再没人打扰她。 茗乡以为她是人,一日三餐都做得丰盛,容蕊也没有说破,她也更加习惯人的生活方式。 所以,即使不饿,她也会吃饭;不困,到了晚间也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日子倒真过的和人类没有两样。 但她没有忘记,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她本以为在阳蚀宫会有所收获,然而走了一圈,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偶然看见一些婢女,也战战兢兢不敢与她说话,简直一无所获。 所幸茗乡慢慢与她亲近起来,才打听到一些事情。 茗乡原是西岐国的人,家里开着医馆,在当地小有名气。 奈何如今世道很乱,西岐本就是个小国,积贫积弱,国君还凶残暴虐,几乎民不聊生,后来又遭逢强国入侵,西岐一夜之间便亡国。 她的父兄早就在战争中身亡,只余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然国破那日,东陵的屠刀终于还是砍向了她最后的亲人。若非她被母亲藏在箱笼中躲过一劫,只怕也早已不再世间。 只可惜战事刚歇,她就被抓到了阳蚀宫。 容蕊听完之后不禁唏嘘,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握住茗乡的手,给她以支持。 茗乡从被抓来之后,就没再想过以后的事情,能活一日算一日。但见容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仍觉温暖,擦了擦泪问道:“姑娘也是被抓来的吗?” 容蕊知道她是想问自己的情况。然而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语焉不详地道:“嗯,被抓来的。” 茗乡见她不欲多说,想来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经历,不再勉强,只说道:“陆离大人天天来这里取姑娘的血,却是为何?” 她也是担心,那日明明白白看见陆离手上的杯子里装的是血。姑娘如此娇弱的人,怎能受得了日日取血。 容蕊其实也不甚知道,依稀猜测自己的血可能有助于天君修炼,但也不能肯定:“我也不知。你认识那个陆离?” 茗乡点头:“知道的。之前在天君那处伺候,陆离大人是他的手下。” 容蕊眼睛亮了亮:“你知道天君是什么来头吗?” 茗乡道:“听一块儿伺候的姐妹说,天君是天狱山的君主,是个飞尸。” 容蕊一愣,问道:“这僵尸还有好多种么?” 茗乡答道:“可不是呢,有跳尸,行尸和飞尸。一百年成跳尸,五百年成行尸,一千年才能成飞尸呢,再往上,那就是魃了,听说万年也难有一。僵尸是邪物,修炼艰难。天君这样的飞尸已经是极难得的了,魃可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了。”她掰着指头数起来。 容蕊沉吟:“所以那陆离,是个跳尸?而天君,竟然是修炼了上千年的飞尸吗?”见那天君与常人无异,竟然也是僵尸! 茗乡点头,又道:“虽说陆离大人是跳尸,但是听说也修炼了有三四百年了,比寻常跳尸厉害一些。更不用说还有童宴大人、曹积大人,他们是行尸呢!能口吐人言,还经常出去替天君办事。然后……”茗乡脸白了白,“还有些低等的跳尸,专门搜集死人的心脏。天君修炼要吃死人心脏。” 容蕊一愣,难怪那些跳尸会出现在乱葬岗,原是为了翻找死人心脏以供天君修炼。 她又问:“除了陆离,还有更厉害的?” 听茗乡所说,天君大概十分厉害,低等的僵尸虽然强悍,却不懂得保护自己,很容易就灰飞烟灭,所以三百年以上的僵尸已经十分稀少。陆离这三四百年的跳尸已经不可多得,他竟然还有两个行尸?! 转念又想,行尸能说会道,她自己是不是也算行尸? 茗乡颔首:“是的。只是曹积和童宴大人经常外出,陆离很有希望成为行尸,天君倒是更在意一些。” 看容蕊不语,以为她是害怕,便转了话头安慰道:“天君喜欢漂亮女子,一般不会杀人的。” 她想到这里,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脸不禁白了白,加了句:“只要不逃跑,天君不会杀我们的。” 容蕊不过是在估量天君的实力,见茗乡以为自己是害怕,不由笑了一笑,继而问道:“你说那两个行尸为天君办事,办的是什么事啊?” 茗乡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经常去外面,一去就是好久呢。” 容蕊的心头一动,去外头?如果她也能出去,会不会找到些关于自己的过去? 第二天陆离来了之后,容蕊照常把血给了他,却跟着他一道去了大殿。 天君看见容蕊的时候也有些愣怔,随即笑道:“哟,美人怎么来了?!” 笑得颇为骚气。 虽说天君男生女相,但这番做作也让容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做没有看到,开门见山:“我想出门。” 天君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还想跑?” “自然不是。我只是在这里呆的太无聊,心情不好。”容蕊知道天君最担心自己心情不好,据说会影响血液的口感。 天君可谓是穷奢极欲了,在口腹之上绝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口感不好于天君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果不其然,天君重视了起来:“我让人陪着你心情还不好?” “我又不是宠物,有人陪着就高兴。”容蕊说得十分气壮:“我想出去看看。” “是想去找找线索,看看自己是谁吧?” 一语中的,戳破了容蕊的企图。 毕竟天君不是傻子,容蕊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坦然点点头:“如果你能告诉我我是谁,我就乖乖呆在这里。” 天君翻了个白眼,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摆摆手:“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爱是谁是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容蕊有些无语。 然而她不能就此放弃:“曹积和童宴不是就能出去么?我可以听你的安排做事,你可以让陆离跟着我。”她说让陆离跟着她,一来是为了安天君的心,而来也是怕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陆离打架比自己厉害,好歹能挡上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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