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她已经渐渐长开,姿容风华绝代,哪怕西岐并非强国,除了本国其他几国都有不少年轻的公子有意求娶她。只不过她的父王爱女心切,想要再留她几年,顺便仔细挑选,一定要为挑出一个最为杰出的青年才俊。 而她十六岁的生日宴,正是一个物色人选的好机会。 于是那一日自己被强逼着盛装打扮出现在城楼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实际上是让旁人看到她的无双样貌。 本就是绝好的姿容,再配上鲜衣华服,那些寻常的百姓看了,立刻沸腾起来,城下有心的权贵公子更是跃跃欲试起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在人头攒动的城楼下四处逡巡,忽然眼前一亮,竟然真的被她看到那一身月白衣袍的岳陵桓。然而随即那人就离开了,她神情一暗,不再停留,转身回宫参加父王为她安排的宫宴。 岳陵桓乃罪臣之子,因此宫宴他没有资格参与。当容蕊站在万人之上受人瞻仰之时,他也在那万人之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痛苦。与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长大了,可他再不能爱她,也没有资格爱她了。 当容蕊进宫赴宴时,他黯然转身,借酒消愁,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而在宴会上的容蕊,对着这那些不停在自己面前吟诗作对展示自己文采的公子们出了神。 她的心中一直有道浅浅的影子。可是她知道,或许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宫宴终于结束,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将将睡下,就有一个身影从窗口窜入了房中。她浑身一激灵,正想喊人,却见来人是岳陵桓。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整个人东倒西歪,浓重的酒气熏得她直皱眉,她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忽然一把抱住自己。 他的个头已经很高了,猛然的重量让她不由得向后跌去,眼看就要磕到床沿,岳陵桓却一转身将她护在怀中,自己的后背重重磕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哼。 她一呆,立刻要扶他起来,然而岳陵桓却不让她帮忙,将她的手挥开。 自己着急万分见他疼得脸色都白了也不让自己帮忙,想到今日他在人群中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委屈地哭了起来:“你是不是讨厌我,永远也不想见到我了?” 她心下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是心头那千斤重的石头把她压得透不过气,她只想发泄。 原本喝得醉醺醺的岳陵桓许是被疼痛激得清醒过来,看到她一双杏眼发红,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缩了缩手。 她那时看岳陵桓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心中一痛,泪珠如断了线一般。 那时的自己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知道眼前横亘的是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表达,只能一声声低泣,恍然无措。 岳陵桓心中更痛,许是借着酒意,将这一年的苦痛都说了出来:“父亲谋反我并不知情,但这黎民如刍狗,谁又没有想过若是改朝换代,那会如何?谋反或许是错,但西岐国主凶残无度,又难道没有错?况且不论如何,都是你父亲杀了我的父亲,纵使你是无辜的,我也迈不过心里那个坎!” 他的心如被放在烈火上炽烤,生生地煎熬着,他只恨那酒劲为何过得那么快,让他立时就要面对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容蕊见他眼中悲意浓重,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手边的桌上拿起一把簪子哀求道:“桓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父君不是一个好国君,岳丞相谋反也是被逼无奈。可是谋反即是错,我只能代我父君向你赔罪!” 说着就拿起簪子刺向自己。 岳陵桓面色大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蕊望着岳陵桓,一边哭一边道:“我知道我父王残暴无道,可是他是我父王啊!他对我那么好,我……”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岳陵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他知道西岐国君有多宠英英,才让她的性格如一张白纸一般,每日无忧无虑,如今却因为自己而愧疚自责,这一年眼见着她日渐消瘦,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管什么国仇家恨,心跟着沦陷,一把抱住容蕊:“不是你的错,是我看不开。”他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在煎熬什么。 容蕊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那些鲜血白骨,皆与她无关。她就是她,是一个善良而又美好的姑娘。 他顿了一顿,忽然下定了决心:“阿蕊,让我娶你好不好?” 在他怀中哭泣的容蕊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桓哥哥?!” 然而岳陵桓却愈发的坚定:“阿蕊,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桓哥哥?”他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情感。 容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个未及弱冠的男子眉宇间总是带着轻愁,她轻轻抚上他的眉眼,破涕为笑,珍而重之地道了一句:“喜欢。” 英英 互表心意的二人关系日近,曾经的那些风浪不过是考验他们感情的试金石。她用了不少手段,终于让父王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 筹办婚嫁的那些时日,二人虽然不能见面,但却还可通信,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她满怀心喜的备嫁,一针一线专注而又热切的绣着自己的嫁衣,满心满眼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不成想,她大婚的那日,东陵国忽然入侵,原还是十里红妆,顷刻间已是国破家亡,他们最终没能相守,自己身死,再醒来,便是那个乱葬岗的雨夜。 从记忆中回神的容蕊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神情有些茫然。 她曾经无数次猜测过自己的过往,却没有想过竟然会如此曲折。现在的她,竟然是以亡国公主的名义寄住在东陵国的御史大夫府上。而东陵国的御史大夫,正是岳陵桓。 据岳陵桓告诉她,她死于战乱之中的流失,而他则成了东陵国的俘虏。 颠沛流离到了东陵国的都城涪城,被前国主认出他是岳倾之子,立刻以礼相待,甚至拜他为三公之一。 他答应下来,本想伺机杀了东陵前国主,为西岐报仇。 但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因为征伐太多,年纪又太大了,前国主很快就崩逝了,由太子继位,也就是如今的国主肖齐。 这位国主中年继位,偏向守成,当年是反对攻打西岐的,但如今也没有罢免岳陵桓,反而多有知遇之恩。 当时他问她:“英英,你会不会觉得我背叛西岐?” 她摇头:“乱世求生不易,西岐已亡,但百姓还在。我知你想要做一番有益于黎民苍生的事业,这样便很好。” 她的父君残暴无道,国家又积贫积弱,就像一辆腐朽的马车散架是迟早的事,西岐被灭国并不在意料之外。 只恨自己当年对此一无所知,不然或许还能劝得父王励精图治,能将国祚再延长一些。 如果东陵前国主还在,她必然要为父亲报仇。但现在覆她国者已经死了,她连向谁复仇都不知道。 心里有些憋闷,她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父亲于岳陵桓有杀父之仇,易地而处,她也并不会要求岳陵桓会忠于西岐王室,他愿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说来也怪,曾经于他的情感在记忆中依然是那么鲜明,但每次见到他,容蕊却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爱意。 她想不通,也便不去想。比起这些纷纷扰扰的恍如隔世的记忆,这六年的时光更让她有一种踏实感,经历了那些起起伏伏,在西岐国那红墙内的日子,便显得清澈而有些不可理喻起来。 比起做一个亡国公主,她更愿意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修者。 想到这里,她神色不由一暗。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陆离在哪。但岳陵桓却说陆离将自己交给他便离开了。 那时候的她一愣,在岳陵桓问她是否要将陆离找回来时,她忽然失了勇气。 想到他锋利的獠牙刺破自己的胸腔,他如野兽一般大口吞咽自己的鲜血,她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随他去吧。” 不论他是为何要离开,总有他的理由。他现在已经是飞尸了,不会再受限于她的血液,天高海阔,可以随处去了。 夕阳已经落在远山之后,已经入了冬,天渐渐冷下来,她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枝叶虽然繁茂,但也渐渐开始泛黄,想来不需多久,就会有落叶了吧。 这般呆坐许久,直到月上柳梢,她才将窗户关上。她不用饮食,若非岳陵桓在府中的时候来她这里用膳她也陪着吃两口,平日里是不会备膳的。 她掏出浮歌镜,想要开始打坐修炼。但一见到那面刻着古朴花纹的镜子,曾经的事便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温柔而又坚韧的茗乡,性子沉闷的曹积,长着娃娃脸却张口闭口“你大爷”的童宴,妖娆而又阴森的天君,还有他…… 那一张张的脸在自己的眼前不停闪现,她胸口一滞,只觉面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 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那苍白的脸便浮现在镜中,眼中泛着水光,不经意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钝然地将浮歌镜收了起来,整个人无声地坐在床上,偶尔有“啪嗒啪嗒”泪水跌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彷徨。 岳陵桓裹挟着一身寒气来见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心一慌,疾步走上前去:“阿蕊,你怎么了?” 容蕊忙擦了擦眼泪,望着眼前的人。他应是直接从酒宴回来后就到了她这儿,连披风都未褪,身上还带着寒气。 见他蹲下来视线与自己平齐,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岳陵桓见到她不自觉的动作,神情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拉过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冰?” 说着就把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捂了起来。 容蕊有些尴尬,不好收回手,只能道:“我是死人,手自然是冷的。” 岳陵桓一顿:“你都是我的英英。” 容蕊一默。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叫自己。 她垂眸:“你还是叫我容蕊吧,我不喜欢那个名字。”这个名字,她不想再听到了。岳陵桓察觉了她低落的情绪,眸色微暗,却并没有拒绝:“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叫你阿蕊可好?” 容蕊不言。只要不是那个名字,都好。见她没有拒绝,岳陵桓笑了起来。 容蕊看着他,不由得心下有愧:“以前的事情我都记得了……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我知道,英,不,阿蕊。只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容蕊却敏锐地问:“我那时候不是死了吗?”这还是他告诉自己的,她在大婚那夜被流失杀死,又谈何“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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