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迎亲小队吹吹打打地冒着雨停在杜家门外,撑了把红艳艳油纸伞的肥硕妇人挤开院门,四个抬着粉红小轿的壮汉赤膊守在外头。 香婆婆扭着腰进来,红色的大嘴要吃人似的,她拿帕子装模作样地娇笑:“妙果呦,咱们今日就可以上花轿了。” 妙果无声无息地盯着她,香婆婆背上的厉鬼也在伞下,红色伞面折射的光将它一身都映成了如血的正红色。 它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努力在憋笑一样,可无声咧开的唇又那样张扬——它想笑就笑,根本无需忍耐。 从厨房冲出来的妙杏和闻声赶来的张叔一家根本没办法帮忙,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妙果被一个大汉提起来扔进了花轿。 妙果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怎么的,没再露出头来。 “还有没天理!你们是强抢民女啊!”张婶子想冲上去,被香婆婆拦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白纸黑字,他们老杜家按了手印答应的,把女儿卖嫁给刘老爷做妾,刘老爷赏纹银十两。” 妙杏与张婶子都不识字,唯一识字的张叔铁青着脸,根本不信:“就算如此,哪有爹娘都不在家你们就来抢人的道理?” 香婆婆懒得与他们掰扯,嚣张至极:“哼,与我喊什么?你们去和刘老爷喊呀?他儿子可是县令,你们同县令老爷讲道理去啊!” 粉红小轿被抬远了,妙杏突然一抹脸冲了出去,张婶子没抓住她,但见她是往着镇上去,料想是去找爹娘了。 妙果被提起来扔进花轿里,膝盖狠狠地磕在了花轿的底板上,身后的帘子落下,还有“吧嗒”一声。 她回身查看,才发现这粉红小轿居然还是有轿门的,透风的小窗户也钉死了木板,人关进来就跑不了。 小轿晃晃悠悠地动起来,妙果原本背靠轿门揉着膝盖,猛地颠簸一下之后,她身体前倾,额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 双手也下意识贴过来,皮肤接触到的地方是光滑的,冰冷的棱角。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口猩红的棺木,这里已经不在粉红小轿里了,赫然是一处灵堂。 灵堂该有的白幡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房屋正中间摆着一口红色棺木,也用红色的绸缎绑了个大红花。 妙果刚才一头撞上去,这棺材没事,脑袋倒是鼓起一个包。 “嘶——”妙果疼的只吸气,膝盖没好脑袋又伤。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 “你怎么还不跑?” 说话的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穿着一件浅色的土布裙子,也梳两条黑长的麻花辫,上半张脸缠了彩色的粗布,眼睛和鼻子都没露出来。 妙果沉默地看着她两排闪着寒光的利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尖叫。 “少女”很焦急似的,拉着妙果往灵堂外头跑:“你快跑啊,人牙子要来了,你会被卖给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头子!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姑娘!” 她拉着妙果从一处很大的迷宫宅子跑出来,路上躲避着很多没有脸的“人”,她喘的很厉害的样子,可她根本没有呼吸和心跳。 就在妙果和厉鬼手拉手“逃跑”的时候,妙杏冒着越来越大的雨赶到了罗家钱庄附近。 杜家爹娘带着儿子来赔礼道歉,本来两个孩子都受了伤,罗掌柜的意思是大事化小,不如就这样算了,一个镇子的也省的伤了和气。 罗夫人却不愿意,自己儿子手腕被咬成那样,丈夫居然打算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不舒爽,自己拿了两吊钱吩咐伙计偷摸塞进杜家人的背篓里,大声叫嚷着丢了钱要搜身。 大庭广众之下真从杜家人的背篓里搜出来两吊钱,绑钱的绳子是钱庄特制,杜家人百口莫辩,罗夫人直嚷着要是不赔十两银子可就要扭送衙门了。 香婆婆从人群里挤出来,说可以借点钱给他们,只是妙果的亲事一定得定下来,定个字据最好。 被围观得面皮发烫的杜家爹娘正六神无主,再拿不出钱怕是要一家人下大狱了,也来不及细细琢磨好处坏处,匆匆按了手印。 就这样,香婆婆立刻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们,怕杜家人反悔,自己喜滋滋地冒着大雨也要去把人先抢走了。 妙杏听了爹娘支支吾吾说出事情原委,恨声大喊:“你们配做爹娘吗?妹妹被你们灌药灌成了傻子还不够吗?还要被你们拿去卖钱!没偷就是没偷,怕什么下大狱!衙门不会还你们清白吗?你们心虚什么!” 杜家爹娘蹲在铺子屋檐下躲雨,正心疼十两银子刚到手就没了,听她这样没规矩地大喊,杜阿爹手一抬就要打她:“你个赔钱畜生,敢说你老子的不是?” 妙杏情绪激动,正头昏脑涨,不防备被他一巴掌打到台阶之下,额头狠狠磕在石阶棱角处,鲜血渐渐流出来,被雨水稀释,像化开的廉价染料。 她瘦弱的身体就那样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乌云压的很低,雨幕越发厚重。 书院今日没有开门,路过书院,顺着竹林小径再往深处去,是一处双层的竹楼,很是清雅。 沈钰安披着一件宽松的淡青色长衫,站在二楼的廊檐下眺望无双镇。 本就黑气笼罩的小镇凭空添了血煞之气,不知今日又冤死了什么人,这样大的怨气助长了厉鬼的气焰。 也许不插手的话,今日过后,整个无双镇就会变成一处安静的死地。 长身玉立的青年饶有兴趣地捻了捻手指,温柔的笑容中含着期待。 不过,清净是清净,灵气也会消失殆尽的吧,毕竟天道总是偏心,分明是凡人愚蠢又贪婪,天道却总是把好东西给了又给。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耐了,在袖中掏出一个关节晃动的木偶,光洁白皙的右手掐了个诀,木偶落地成人。 两个一模一样的沈钰安面对面站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正主原本又想让傀儡走一趟的,但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想起来上次求亲被一口拒绝的事。 “嗯?” 他嘴角甜蜜又温柔地笑着,又收回了傀儡,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的右手戴上贴合无比的黑色手套。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不然还真是,显得十分失礼。” 香婆婆带着人乐颠颠地往刘老爷的府邸去。 老爷子身体不好,又爱清静,府邸修在霜花巷最深处,周围人家都出钱清走了。 粉红小轿停在刘府阔气的朱红门侧边小门,香婆婆抬抬手,抬轿的壮汉立刻打开了轿门的锁,他都防备好了,双臂张开防止妙果情绪激动扑出来逃跑。 谁知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里面的人屈膝跪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一起,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壮汉不是头一回抓小姑娘了,但反应如此平静的还是头一次,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坐在昏暗小轿里,乍一看着实有些渗人。 “还真是个傻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他嘀咕着,弯腰把人揪着胳膊提出来,这丫头轻的像纸片片,还好能自己站着,还能笑,应当是没有想不开寻短见。 香婆婆把伞分给妙果,凑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修得尖尖长长的指甲在妙果脸上扣划出两条血印子。 “好妙果,进了这个门,命运如何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的爹娘吧……他们不做人,要发死人财。” 妙果掀起眼皮看她,嘴角含着笑,香婆婆不知怎的就被她笑得后背一凉,也不装模作样扮好人了,推搡着妙果进了刘府。 “轰隆隆——” 雨势越来越大,天空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分明不到午时,整个无双镇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 平日里待在暗处的妖魔都放心大胆地走上街道,饶有兴趣地对人类的建筑摸摸看看。 它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鬼门缝隙裂开了?” “灵气和浊气交融的味道,真是怀念……” “好热闹,我看见多年前的老朋友啦!” “今天霜花巷有宴席,你们收到请柬了吗?” 高大的树精长久不动,身体有些不协调,它索性将全身都拉长“咔吧咔吧”地按摩了一遍,才称心如意地慢吞吞地朝着霜花巷去了。 它刚才停留的地方有个人类的摊子,杜阿娘牢牢捂着杜小弟的嘴巴,大气不敢喘,惊惧过度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刚才她的丈夫一怒之下打死了女儿,他们正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凭空出现了。 杜阿爹丢下妻儿跑了,她只能带儿子蹲在小摊子下躲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苦苦哀求,如果这是噩梦,请快点结束吧…… 可惜诸天神佛已然与此世断开联系,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当她亲手裁制的,无比熟悉的土布裙子在小摊子前出现并站定的时候,她明白了这一点。 “阿娘,你看见妹妹了吗?”
第6章 他的真假 乱套了,乱套了。 无双镇的人们都躲了起来,他们都看见了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足不出户,无双镇仿佛成了妖魔居所。 瓢泼大雨里,撑着油纸伞的沈钰安遗世独立,缓缓穿行于妖魔之中。 他朝着霜花巷去,木屐踩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小巷里回荡。 妙果被拉着跑过一片荒原,一条小路隐约出现在前方的黑暗里。 那个少女停下脚步,惊恐地尖叫:“糟了!人牙子追上来了!” 她慌不择路一样,指着那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的路叫妙果自己跑。 妙果晕头转向,她们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非人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少女自己。 但见少女“害怕”得浑身发抖,妙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是不是想要一盏灯?” 狐狸说过,人的灵魂在人间逗留超过七日就会忘记去阴司的路,也就成了哪里都去不得的鬼。 做鬼的要么蹭点灵气修炼,要么怨气大涨四处害人,更多的是茫茫然游荡人间,哪天不想游荡了就去偷个人用过的灯笼指路,重归轮回。 正如那两个偷灯笼偷了两天的大头鬼。 这个少女虽然是个厉鬼,但妙果见她不曾直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自己,只当她也偷不到灯笼所以想求助。 她斟酌着说:“我会扎灯笼的,你给我些纸张和竹条,我做好了提一段路,然后你就能拿着灯笼去轮回了。” 那少女听妙果说完,陷入了沉默,妙果只看得见她红润的唇渐渐失去血色,像是枯萎了。 好半晌,上半张脸缠着彩色粗布的少女突然凶巴巴地推搡着妙果,一定要她独自走上那条路。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吃了你!”她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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