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只有几个下人的院子此刻挤挤挨挨站满了少女。 她们都垂着头,鲜血淋漓的粉色嫁衣大都破破烂烂,有的眼眶空洞,有的肢体残缺,鲜血染红院子的地面。 沈钰安穿着木屐,但他讨厌血腥味沾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脚底也不行。 妙果见过很多鬼,但它们大多没什么恶意,模样古怪但好歹能看。 她从没见过,这样多的,死状可怖又凄惨的鬼,看一眼都要做噩梦,何况站了满满一院子,怎么看都不止一眼。 沈钰安把妙果从袖里拿出来,手掌包住她的整个猫猫头,一幅为人着想的温和语气:“太可怕了,小猫可看不得这些。” 眼前一黑的妙果:“……” 视线被挡住,妙果的耳朵却毫无障碍地听见了一些话。 “我要报仇。” “我们死得太冤,太痛了。” “要报仇。” 窃窃之语几不可闻,但那种贴得很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阴冷感觉做不得假。 沈钰安对厉鬼复仇的桥段了如指掌。 贴了喜字的房间里再没半点声息之后,施暴者从里面打开了门。 昏黄的灯从门里倾斜而出,在黑暗中沉寂许久的少女们无声地咧开嘴角,它们极为缓慢地,伴随着“咔吧咔吧”的声音,抬起了腐烂的头颅。 幢幢鬼影数不胜数,蝉声虫鸣尽数消失,这一刻好似梦醒,又好似陷入更恐怖的梦境。 作恶多端的男子跌回屋子,大声喊着来人,可偌大的一个刘府,所有人都陷入了噩梦,只有他一个,活生生的,被索命的厉鬼撕碎。 在前厅喝酒作乐的妖魔并不会前来看热闹,因为灵气稀薄浅淡,它们都分散修炼,也许久没有相聚了。 梦境破碎,它们在人类的宅院里依然兴高采烈。 如今鬼门裂开缝隙,地府的浊气涌出来,妖魔显然更习惯在这样的气息里泡着,它们在喜欢的气息里举杯换盏,大声讨论着还有哪里的灵气适合修炼。 沈钰安面不改色地看着所有的厉鬼都钻进了屋子,在地上扔了个清洁术,才抱着小奶猫出去。 “那些发疯的小鬼报完仇会好说话很多,待会儿再给你把身体要回来吧。” 他心情很好地把小猫提起来,对上一双懵懵懂懂的圆眼睛。 蓦地,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温柔的感觉荡然无存,但还是很漂亮,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说不出的妖冶。 随手把小奶猫丢到地上,昏暗的烛火只照亮他半边美丽的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好生气啊,”他反思道,慢慢地摘掉自己右手的手套,慢慢朝着妖魔喝酒的方向去,“我很久不吃东西了,因为这样你们这些讨厌的小鬼才敢挑衅我么?” 当着他的面把她偷走第一次,他忍了。 怎么还敢来第二次? 妙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脱离了小奶猫的身体,被挡住的光线重新映入眼帘。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与她面对面跪坐着的,正是穿着粉色喜服,头上披着红盖头的厉鬼少女。 她枯瘦的手指泛青,安静地搭在自己的腿上,察觉妙果渐渐克服了回魂的不适感,隔着破旧的盖头朝着妙果“看”过来。 妙果抠了抠手,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你要走了吗?” 厉鬼点了点头。 妙果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这很好,我听……听人说,你们在人间长久总是不好的,所能早日轮回,是最好的。” 厉鬼只是赞同地点头,没有告诉妙果,厉鬼作恶是要遭天谴的,代价是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她没有张嘴,声音还是窃窃的,在妙果耳边响起。 “没有肉身与召请,我等冤魂不能进来刘府报仇,借了你的身体,对不住。” 妙果看了噩梦也比不过的几场戏,只觉得香婆婆和刘老爷实属自作自受,她没读过书,只能干巴巴地道:“他们做坏事,害了你们,一报还一报,罪、罪有应得。” “……”一时又相对无言。 一阵风吹过来,厉鬼脸上的帕子如同振翅欲飞的蝶,她伸出枯瘦的手掌按住了。 妙果不明所以,傻乎乎地:“怎么了?” “我容貌尽毁,不好吓你。” 妙果想起她化作少女时也遮脸,想来是脸上有了不可逆转的伤,叫她做了鬼也不能释怀。 “没关系,我不怕的,你可以摘下来了。”妙果安慰她。 厉鬼却摇头。 她继续说道:“你很好,是我恶毒,原本想送你去轮回,夺你肉身,对不起。” “记得往北边走,那里是生路。” 她说完,伸手推了一把妙果,妙果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重,她人已经站在了院子外面。 院门在她身后猛地被关上,里面传来男子凄厉惊恐的哀嚎。 与此同时,她的手被一双湿漉漉的,冰凉的手捧起。 来人关切又惊喜:“果子,你真在这里。” 妙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她早上与三姐分别时,想过也许自己会死,也许再也见不到三姐,但没想过会是如此情景。 她仍然是个人。 三姐却面色苍白,额头上一道骇人的口子,伤口的皮肉被泡的发白,身上的土布裙子不停地滴水,站立的地方很快聚集起一滩水。 妙果见过很多鬼,但没从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在一起,强烈的恶心让她以为自己想吐,但喉咙酸涩灼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回事呢? 她伸手想摸摸妙杏的伤口,又怕她还会痛,只好用袖子去擦三姐脸上不断淌下的水迹。 可妙杏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她的袖子变成一块湿透了的布料,于是她用手去擦,手底下的脸庞也是冰冷的,没有活着时的温暖。 “怎么啦?一直在我脸上擦什么呢?” 死去的少女好像已经忘却自己的死状,她拉着妹妹的手要往出走,还安抚地说:“别怕,我知道怎么出去,三姐带你回家。” 妙果顺从地跟上她的脚步,她们走出空落落的宅院,没有妖魔,没有拦路的人。 她们一路走回了无双镇最南边的“家”。
第8章 8.难以割舍 妙果坐在熟悉的草墩子上,妙杏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太阳惨淡地挂在天空,隔壁的小宝又在哭闹。 一只红毛狗从院门跨进来,在妙果脚边打转,尾巴讨好地摇晃个不停。 真的是红毛狗,外形是狗,火红的毛发。 “果子,你的头发擦不干啊,咱们先晾着好不好?” 妙杏很苦恼,臂弯上搭着一块柔软的布巾,布巾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她的手上也是水,给妙果梳头时会把她的头发打湿,她想拿布巾擦拭,再给妹妹编起整齐漂亮的辫子,但情况越发糟糕。 妙果低低地“嗯”了一声,妙杏松了口气,去厨房给妹妹做饭。 杜小弟抱着书从房间出来,坐在丝瓜架子底下摇头晃脑的背书。 他看见妙果时还叫了声四姐,一点也不熊。 磨坊间传来推磨的声音,杜家爹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们在商量妙果的婚事。 “沈家阿郎将婚书送来了,读书人就是讲究,大红纸上写的明明白白呢……” “日子也看过啦,下个月初七就不赖,早点把妙果嫁过去也好……” 妙果的睫毛颤了颤,她仰着头,看到屋檐下干干净净的,安家了很多年的大蜘蛛不见踪影。 红毛狗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个竹条编织的镂空小球,吐在妙果脚下,抬起一只前爪搭在她的脚上。 妙果把小球捡起来丢到菜园里,红毛狗“嗖”一下窜出去,咬住小球又乐颠颠地跑回来。 一人一狗丢东西的游戏越玩儿越远,妙果渐渐走出了院子,妙杏在厨房喊:“果子,别走太远,马上吃饭了。” 妙果回了一句知道。 她来到张家门口,门上被她亲手取下来的红灯笼摇摇晃晃,院门敞开,小宝哭闹的声音断断续续。 红毛狗“呼哧、呼哧”地喘息,咬着球又跑来蹭她的腿。 妙果没理红毛狗,抬脚走进院子。 厨房传来饭香,堂屋依然有哭声,她甚至听见了二丫的抱怨声,说弟弟好吵,为什么一直哭一直哭。 她先带着红毛狗去了厨房,做好的饭菜摆在灶台上,灶膛里还生着火,好像炒菜的那个人暂时有事离开,马上又会回来。 “嘎吱——”一声,她推开堂屋的木门,一室寂静,空无一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静了好一会儿,听见妙杏喊她。 关上门,妙果走出去,哭闹的人声又在身后响起来,粉饰太平。 做好了饭,一家人坐在堂屋的饭桌上亲亲热热的吃饭,妙杏做了炖鸡和蒸鱼,炒了很香的腊肉和腊肠。 杜阿娘给两个女儿夹肉,叮嘱她们多吃些。 杜小弟把垫着的蒲团挪了又挪,给妙果腾地方,不叫她挤在桌角。 红毛狗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讨骨头吃。 妙果拨拉着碗里的肉片,没有张嘴。 三姐很担忧地放下筷子,拨开妙果遮挡面颊的头发,摸了摸她的额头,湿漉漉的水迹留在她触碰过的地方。 “怎么啦果子?不喜欢吃肉吗?”她很难过地看着妙果。 其他家人也都停了筷子。 他们看着妙果的眼神和妙杏一模一样。 妙果抱着三姐的腰,贴着她湿润冰冷的怀抱,耳边的胸膛寂静无声。 “不饿,心痛。”她轻轻地说。 妙杏很着急:“心痛?是心口不舒服吗?怎么样的痛?不然我们去医馆看看吧……” 她额头上的伤口一直都在,皮肉外翻发白,可杜家没有镜子,水缸也映不出她的面容。 妙果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跟她认真又清晰地讲话:“心脏里藏了很多针,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就会被扎穿,密密麻麻的痛。” 她头一次这么流畅地跟妙杏讲话,妙杏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就在你身边。” 她的手将妙果的衣服打湿了,妙果却不介意,而是跟她拉钩:“你答应的,你不要走,好吗?” 红毛狐狸说过,鬼可以在人间游荡,什么时候想去投胎再拿一盏灯去就是。 既然如此,妙杏不去投胎也可以的吧,投了胎以后,万一再遇见这样的爹娘怎么办呢? 妙果不想跟三姐分开,就这样吧,她待在这里,等她也死了,做一对鬼姐妹也好。 刘府,前院。 妖魔们缩在墙角,派出一个代表和踩着巨虎尸体的年轻人类谈判。 被推出来的蘑菇精瑟缩着喊:“求求您住手吧,我们都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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