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果无奈,左右看了看,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身后袭来,不用猜都知道那厉鬼一定是推了她一把。 可她踉跄两步,在真正踏上那条路之前,一头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眼前的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淡青色衣袍,衣领和前胸都绣着繁复的花纹,劲瘦的腰身束在腰带里,妙果冷不丁撞上去,扑鼻都是春后初茶的淡香。 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说话总是含着笑的。 “自己的黄泉路,怎么能让阳寿未尽之人代你走?” 不知他对厉鬼做了什么,妙果只听见背后传来及其凄厉的一声尖啸,她被他拢在袖中,只能感受到一阵阴风刮过后背,卸去凶煞,只剩小片凉意扑在她的裙角。 四周归于平静,妙果被人从怀里拎出来,那人低头摸索了一下,才找到妙果的下巴,态度有点强硬地逼人抬头,一张俊美的脸似笑非笑。 “什么东西的话都听,叫你嫁我怎么不听?” 他的右手戴着手套,柔软的材质并不硌人,触感凉丝丝的,掐着妙果的下巴,笑意并不明显,不像个好人。 妙果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发呆,或者说在假装自己是个傻子。 骗人的吧? 沈钰安不是个读书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样貌和四年前确实相似,声音也在昨天听见过,但是…… 妙果不知道假如妖魔变化成人形,自己是否能够看穿伪装。 眼前的男子太真实了,气息,温度,都和人类毫无二致。 可他是沈钰安,一个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就很不真实。 长久的沉默会引起人的不耐,但沈钰安好像并不介意,出于一些人设上的小顾虑,他松了手,抚平刚才被妙果无意抓皱的地方。 他仿佛有点抱歉,斯斯文文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聪明的孩子不该随便听信妖魔的话,它们有时是会害人的。” 他的气息退开,妙果才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 沈钰安若有所思,还当是个多冷静的修炼苗子,原来还是个陌生人靠近就紧张的小丫头。 想明白这点,沈钰安将双手揣进宽大的袖中,他是半披发,只捡了小部分从两鬓拢到脑后松松地拿发扣扎住,没绑住的半长额发分开,顺从地垂在脸颊旁,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起来很温柔的脸。 可能就是因为脸很漂亮,脊背挺得笔直,这样的乡下人揣手造型居然也没有显得难看。 “此处是厉鬼所设的梦境边缘,你此刻灵魂离体,待久了并无益处,”他沉吟着,眼睛一直看着妙果,“我们去找到肉身,先离开此处。” 妙果呐呐地,不知道怎么回话,心里还在犹疑来人的身份。 到底是不是沈钰安呢? 不是的话,她无非是从一个厉鬼手里落到另一个未知妖物手中,它们目的不纯,没什么好说的;是的话…… 如果是沈钰安的话,她该和他说些什么?他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求娶她呢? 妙果仿佛被一种叫做闷葫芦的精怪附体,不张嘴不点头,合作态度十分消极,任凭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沈钰安保持微笑,发现好声好气哄不走人,指望她乖乖跟在他后面离开这里实属妄想。 于是叹息一声,决定手动带着人走,他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牵着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不要装傻,我知你是个聪明孩子,”他个头高,垂眸看她时和看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也不要怀疑我是妖怪,为表求亲的诚意,来的正是我本人。” 他自己说自己的,不逼着妙果回应,嘴角一直是愉快上扬的,就好像真如传闻里那样,是个极尽温柔的人。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妙果的手腕转了转,几根手指试探性地,抓住了他袖口的布料。 凡人小姑娘,可真是好拐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沈钰安牵着人走回了最开始那件灵堂,猩红的棺木安静地停在原地,棺材盖打开,另一个“妙果”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 “啊,找到了。”沈钰安满意地哼笑,牵过妙果就往棺材里面塞。 “你的肉身,可别再丢了。” 妙果被他毫不费力地丢进棺材中,眼前一花,一大团馥郁的花在她眼前数十倍放大,花瓣肥厚,花蕊芬芳。 她下意识煽动……翅膀?! 妙果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而不是回到了所谓的肉身。 这是怎么回事?沈钰安又在哪里? 她停在一朵牡丹花上,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所有的东西都高大,华丽,很有富贵人家的派头。 起初她猜测这里是刘府,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只染着猩红蔻丹的纤纤素手伸过来,摘下了妙果停栖的这朵牡丹花。 有黄鹂鸟似的声音响起,义愤填膺的,妙果闻声看去,却看不清婢女模糊的脸:“巧夫人,就是在这个贱婢!居然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勾 引将军!” 牡丹花被簪在了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女子鬓角,妙果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被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丰腴的身体上全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血脸颊也被打的高高肿起,正躺在地上痛苦喘息——居然是年轻了许多的香婆婆! 好诡异啊,妙果想着,她那么嚣张,看起来真不像是经历过毒打的样子。 香婆婆张开嘴,舌头还在,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想来是被毒哑了。 这就更奇怪了,香婆婆说话没问题,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妙果想起沈钰安说的厉鬼梦境,这难道是厉鬼造出来的梦境吗? 红毛狐狸曾经也提过,鬼都有托梦的本事,要是不小心惹恼了它们,它们会跑到人的梦境里捣乱,叫人噩梦连连,被盯上的人类轻则精神萎靡,重则梦中惊骇致死。 这时巧夫人开口,千娇百媚的一把甜嗓子,说出的话很是冷酷无情:“不是什么大事,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吧。” 人牙子很快低眉顺眼地笼着袖子来了,妙果看见她苗条的身板,两条黑亮的麻花辫,还有被彩色粗布包住的上半张脸,隐约明白过来了。 这的确是个梦,只是这一切也许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不过那时跪在地上伤哑的人是这个少女,来的人牙子是香婆婆。 少女模样的人牙子老练地掰开香婆婆的嘴,查看牲口那样查看了她的牙,拽起她的头发看她的脸。 做完这些,她勾着红唇笑道:“毒哑了乖巧,就是卖不出好价钱,夫人莫怪。” 巧夫人无所谓地抬着手让婢女为她保养指甲,有些恹恹地:“不讲价,带走吧。” 人牙子拿绳子套在香婆婆头上,牵着人离开了。 妙果试探性地扑腾两下翅膀,想跟上去,却见场面一转,她已经置身一处温暖的小窝。 还是看不清脸的婢女抚摸她的头,高高兴兴地给她脖子上挂了个丁零当啷的金铃儿。 妙果平静地伸出爪子,接受了自己又成为一只小奶猫的事实。 所以,厉鬼到底造了多少梦? 沈钰安此刻也在旁观这些梦吗? 小奶猫的窝在一个竹筐里,里面铺满了绸缎细软,香喷喷的。 她趴在猫窝里,听见另一个婢女来喊人:“……你还不来帮忙?新送来的妾室闹腾的厉害,这会儿还没换喜服!” “来了来了,人不是够了吗怎么还叫?我不信她这样难对付……” 妙果从小窝里迈出脚,摔了个脸先着地。 她打了个滚儿,自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往婢女离开的方向去。
第7章 7.至亲之魂 这又是一处奢华的宅院,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十步一遇——如果没有满院子乱窜的妖魔的话,这里看起来能更正常一点。 两只紫色的蘑菇精手拉手站在妙果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老虎。” “不是老虎,是猫。” “就是老虎。” “就是猫。” 它们争辩起来,妙果绕开它们,后颈皮却被掐住,她被一只很高的树精拎起来,树精长得很粗糙,空洞的嘴巴张开,发出“轰轰轰”的笑声。 “好小的老虎,虎妖,你是不是把孩子丢了?” 在假山上闭着眼睛假寐的斑斓巨兽睁开一只眼睛,从鼻子里喷气,懒洋洋的:“那不是老虎,只是一只没断奶的猫。” 树精非常失望,但很快拍拍胸脯作出决定:“我要养它,把它养成你这样。” 妙果:“……” 不能想象,那也太可怕了。 她划动四肢挣扎起来,树精很意外:“你不愿意吗?那算了吧。” 说完就把小奶猫轻轻放回地上,迈开长长的,树根组成的腿走开了。 妙果被它放在一处院子里,一个穿着粉色喜服的肥硕女人被押进院子,不管她如何挣扎,还是被关进了贴了囍字的房间里。 妙果这只奶猫身体太小,她跌跌撞撞跑到一盆兰花后面趴下,避免被踩到或者抓回猫窝。 不多时,一个只穿着寝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被软轿抬了进来,他抽着大烟枪吞云吐雾,下轿时脚步稳重,看不出半点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生得人模人样,开口却如同嗓子被火燎过一样沙哑:“可准备上东西了?” 守着门的婢女回话:“备上了,少爷还送来了新刑具,传话叫老爷您玩儿得开心。” 妙果不认得这个老头,但隐约猜测这就是刘老爷,婢女口中的“少爷”,应该就是他做了县令的儿子。 刘老爷很满意,咬着烟枪走进房间,不多时,房间里传来凄厉的惨叫,有人在里面不住地拍打门窗,婢女侍从无动于衷。 很快,里面又传来东西碰撞破碎的声音,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被扔在窗户上,“啪”一下又落下去,在窗户上留下个血糊糊的印子。 妙果四肢着地,耳朵抖了抖,冷不防想起来厉鬼少女消失的舌头。 所以…… 突然,她的后颈皮又被抓起来,那人把她拎起来一半又觉得不妥,在下面垫了只温热的手,小奶猫妙果被迫调了个头,沈钰安把她放在手上观察。 意味不明地调笑:“一只迷路的小猫,在厉鬼的梦里乱跑可是要被抓走吃掉的。” 妙果喵喵了两声,想说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变成猫了。 沈钰安伸手揉揉小奶猫的耳朵,也不知听懂没有,面不改色把猫藏进袖中,抬脚就要往院门外走。 妙果跌进他袖中暗袋,尖尖的小爪子抓不住东西,正随衣服主人动作飘飘荡荡时,沈钰安却停下了。 他站在廊檐下,袖中探出一只小奶猫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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