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果回了家,她那个早死了的三姐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口陶瓷瓦罐,鸡汤的鲜香味道从中飘出来。 “回来啦?刚好要开饭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开始收拾着吃饭,沈钰安站在院门外面,心里想的居然是——怎么不把“沈钰安”也留下吃饭呢? 一路过来,他早发现这梦里根本没有旁的人,除了杜家就只有一个“沈钰安”。 想来是造梦的鬼还不够厉害,梦境也就错漏百出。 但既然梦里有他,怎么看也是个重要人物吧?都不能留下吃口饭? 沈钰安微笑,把这点小事记在了心里,挥挥手,势必要斤斤计较。 “去,把那个小鬼给抓起来。” 两个火红色的小身影从他袖中飞出去,在院子里化作两个有房屋那么高的拘魂鬼,青面獠牙,口吐长舌,背后的黑雾里延伸出数不清的锁链。 它们用锁链掀掉了屋顶,在里面的“人”都慌作一团的时候,手捧着书册,声如洪钟:“杜妙杏,既已身死,何故滞留人间?” 妙杏把妹妹藏在身后,闻言愣怔,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怎么会死……” 拘魂鬼“嗨呀”地大吼一声,两条锁链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她奔去,千钧一发之时,两条粗壮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将来势汹汹的锁链打开了。 那藤蔓犹如活物,巨蟒似的将妙杏和妙果围在一起,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沈钰安扶额道:“这倒有点意思……不过,还是太稚嫩了。” 拘魂鬼发起怒来,身形越发恐怖,它们围绕着藤蔓上下翻飞,发出愤怒的吼叫。 妙杏已经失去了意识似的,一直在抱着头喃喃自语:“我死了?我没死……” 拘魂鬼找准时机,就缠住她的腰要把人拽走,却不想两条藤蔓也紧随其后缠住妙杏的身体,一直被姐姐藏在身后的少女抬起头,黑琉璃一般的眼眸盯着拘魂鬼。 “你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抓走她?” 拘魂鬼拿出心口的名册,说话声“轰隆轰隆”:“吾等乃拘魂鬼,听从地府差遣,专门抓捕不去投胎的孤魂野鬼!” 妙果没听过拘魂鬼,只听过黑白无常,两者的工作十分相像。 红毛狐狸说过,地府阴司办公,凡人不可阻拦,不然是要遭雷劈的。 来者自称听从地府差遣,寻常小鬼哪里敢打着地府旗号做事呢? 她内心翻滚着苦涩和愤怒,这世上孤魂野鬼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要抓走她的三姐? “她不是孤魂野鬼,她没死。”她这么拙劣地辩解着。 拘魂鬼冷笑,指着妙果道:“你这嘴硬的凡人!还在扯谎!今日破例叫你看看,她是如何死的吧!” 半空中浮现一幕水镜,鞋子都跑丢一只的少女淋着大雨,终于在一处有屋檐的铺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爹娘。 她和父母起了争执,从来只敢窝里横的父亲自觉权威受到了挑战,一巴掌将她打翻得滚落石阶,少女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因为下雨而人迹罕至的街道上。 “……原来如此。”被争夺的孤魂喃喃自语。 水镜映出爹娘扭曲的面孔,他们丢下没了生息的女儿,自顾自逃走了。 妙杏被捆着腰,但她的手还能抬起来,准确地摸到了自己的致命伤。 她眼神清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第10章 10.报答 “三姐……” 妙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亲爱的姐姐居然是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死去的。 杜妙杏看着小妹妹,再摸摸身上的藤蔓,拘魂鬼可怖的身影犹如山岳。 原来小妹妹真的不是傻子呢,只是她眼中的世界,不同于所有的凡人。 她温柔的叹息,摸摸妙果的脸,低声道:“果子,不要哭。” 妙果很小的时候还是爱哭爱笑的,自从爹娘给她日复一日地灌药之后,她变得沉默,木讷。 她说话不再流利,通常要引导着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脸上也不再有表情,不爱笑也不会哭,像个没心肝的。 爹娘只当她傻了,直到此刻妙杏才知道,她不是傻子,她只是很早就知道那些反应都没有必要。 妙果的眼泪淌下来,大颗大颗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无声地哭着,安静地悲伤和心痛。 她还太小啦,年纪和阅历都让她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永不再见的离别。 “你要走了吗?” 妙果用袖子擦眼泪,紧紧抓住妙杏冰凉的手,她感觉自己好像喝了很大一口陈醋,喉咙里酸涩得说不出话。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她害怕三姐忘了,于是一遍一遍提醒。 妙杏为难地注视着小妹妹,沉默以对。 院子外的沈钰安面无边情,心情变得糟糕。 不过是离别而已,场面为什么要这样难舍难分? 妙果耳边别着的萱草花早就掉了,被碾碎在泥土里。 沈钰安动了动手,耐心变得浅薄,拘魂鬼趁着妙果心神不定,突然发力卷走了妙杏。 妙果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模糊三姐的脸。 “别走,求你别走!你回来——” 拘魂鬼带着妙杏消失了,梦境也开始逐渐坍塌,杜家人变成了几个草扎的小人,红毛狗汪汪叫着变成一块石头。 妙果看不见沈钰安的神识,她没有趴在地上继续哭,而是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黑暗里。 沈钰安不费什么力气的跟上去,跟着她一路往北去。 “记得往北边走,那里是生路。” 嫁衣厉鬼消失之前,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早知道这里不是现实,最有可能是三姐的梦境,怎么出去?她必须出去,困在这里她永远也找不到三姐。 嫁衣厉鬼为什么要说生路的位置?起先她以为所谓的生路是她的复仇梦境生路,现在看来,嫁衣厉鬼早知道妙果会被困在亲姐姐的梦境里。 她要出去,北边,北边就是生路…… 纤细瘦弱的少女奔跑在混沌的黑暗里,身后是一路坍塌消融的“家乡”,她朝着白光奔去,包着头发的绢布被风吹走。 沈钰安跟在妙果后面,眼见她一头扎进了梦境的出口。 “真没看出来……她早知道出口在这里了?” 沈钰安指间捻着一朵风里飘来的萱草花,饶有兴趣地转了转。 梦境破碎成碎片,又化作数不清的萱草花,黑暗褪去,这里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撒下,这片天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漫天飞舞的萱草花下成一场雨,又在下一刻碎成点点荧光。 沈钰安愣怔了片刻,指间的荧光彻底散去,不留痕迹。 原来……最爱的人都藏在识海啊。 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看来要早点教导妙果了。 识海可不是什么粮仓,种一大片麦子也就算了,把鬼藏进来干什么。 妙果在黑暗中奔行,跃进白茫茫的光里之后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入目的是精致的雕花木架和墨绿色的飘纱帐幔。 这是哪里? 她弹起来,一阵头晕眼花袭来,妙果晃了晃头,腿软脚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这像是个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虽然有好些东西她都不认识,但房间处处透着精贵和细致,靠窗的桌案上放的小香炉甚至燃着果木香。 陌生的地方,她还失去了行动能力。 妙果心里害怕,也不敢喊,跌下床朝着窗户爬去。 竹楼的支摘窗上段撑开,连绵的雨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 妙果想从窗户出去,但失望地发现这是二楼,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她行动不便,要是摔到了头,很难说会陷入什么境地。 “吱呀——”一声,妙果顾不得看什么人进来了,支起身子就要从窗户往下跳。 “果子!” 妙果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居然看见被拘魂鬼抓走的妙杏推门进来。 “三姐!” 妙杏扶住妹妹的肩膀,姐妹俩相拥而泣。 “怎么回事呢?”妙果摸摸三姐僵硬的身体,屈指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妙杏握着她的手,将衣袖撩上去给妹妹看自己打磨光滑的手腕关节。 “这是个新的身体,沈先生用木头做的,我也还用不惯。” 沈先生? 妙果这才注意到,门外的廊檐下还站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他披着一件大氅,黑色的毛领沾了些半空飘来的细雨。 察觉到妙果的目光,他才微微转身,双手拢在袖中,语气轻松温和:“你醒了?睡了两天,饿不饿?” 睡了两天? 妙果觉得自己不过是昏迷了片刻而已。 沈钰安并不着急解释,仿佛例行公事一样露完脸,又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下楼去了,将时间留给姐妹俩。 楼梯踩起来会有轻微的“咯吱”声,待人走下去,妙果才摸摸妙杏的身体,喃喃自语:“我不会在做梦吧?三姐,你没有被抓走……” 妙杏怕她不信,从附身的木头身子里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头小人掉在妙果怀里,妙杏的灵魂跪坐在妹妹身边,磕头上的伤疤,湿淋淋的水迹,的确是三姐没错。 妙杏又钻进木头小人里,木头小人立刻化作与妙杏肉身分毫不差的躯体,只有行动间略有滞涩。 “这身体很好,不会再到处滴水,也没有吓人的伤口。”妙杏捏捏自己的手臂,笑容很满足。 其实不止是这样,木偶做的身体,将妙杏额头上的胎记都隐去了,她生得与妙果五分像,都是圆圆的杏眼,五官清秀耐看。 妙果抱住她和木头分不出区别的新身体,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轻声细语地附和:“对,太好了。” 听妙杏细细与她讲,她被强抢上花轿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沈钰安把陷入梦境的妙果捞回家,用了些不太温和的手段把妙杏从梦境里抓了出来,妙果的高烧这才退下去,又昏迷两日才苏醒过来。 不太温和的手段。 妙杏眨巴着眼睛,腹诽道,弄两只拘魂鬼掀了别人的屋顶,抓走别人的亲人,这居然只是不太温和吗? 妙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为救命恩人沈先生辩解了一句:“其实……拘魂鬼并非沈先生杜撰,他只是借了它们的名头让我清醒过来。”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柔光,摸摸妙果的头:“要多谢沈先生才是,我浑浑噩噩,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妙果握着姐姐的手,神色认真道:“我不怕的,从前我们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我们都做野鬼自在。” 妙杏只当她说傻话,戳戳她的额头:“不许这样想了,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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