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谢月老提醒。”沈长青无奈地笑笑。 看他情绪不高,月老又凑近些,手挡在嘴边,神秘地低声说了句:“沈仙君也别太抗拒,此番下凡或许也是机缘。若能圆满,说不定还找到突破修行上瓶颈的办法。” “月老此言当真?不知机缘具体指的是?”沈长青果然比初时看起来上心多了。 但月老却不打算继续说了,从他身边退开,送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故弄玄虚地摆摆手:“唉,方才所言已经是泄露天机了,不可再说。” “是,多谢月老告知。”沈长青也不疑有他,当即正色作揖道谢。 “好说好说,那老夫就先回去了,祝诸事顺遂啊。” 送走月老,沈长青望着他溜达离开的背影,心头若有所思:“这百年间我在卷帙阁内遍寻典籍,却仍找不出问题在哪儿。或许答案真的不在天庭……” “喂,想什么呢?朕喊你都不应——” 回忆陡然被打断,一张眼圈和鼻头都发红的脸突然放大,出现在了沈长青的面前。 沈长青一凛,险些条件反射地就要击出一道法术,那恐怕就当真要坐实“弑君”的罪名了。下意识抬起的手转了个弯儿,摁了摁眉心,他深感自己此番心性若能耐得住磨炼,说不定该比那溪头的鹅卵石磨得还要光滑几分了。 “你身上的醋香还会变的?”隔着书案正背手打量他的周粥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已经在生死一线间徘徊过了,只是一脸探究地单手摸着下巴,好奇发问。 沈长青被他这一问,也皱眉思索起来。他方才也感受到了自身的异常,在天庭完全是可以收敛无踪的醋香,在人间却无法做到。应该是受了人间浊气的侵扰,才难以控制自如甚至还会随心绪起伏变化…… 哎,当真是半点儿都不顺遂。沈长青有点儿泄气地摇摇头,并不答她。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怜香惜玉是一种好品质,周粥也有。她见这好看的醋精情绪不佳,又笑眯眯地试图哄人:“哎呀,你也别灰心,上不了天,那你给朕表演个呼风唤雨也行啊。朕就信你了!” “……吾又不是雷公电母。”沈长青一脸冷漠。 “啊,所以就是也不会呗。”周粥撇嘴,觉得这醋精真该多修炼几年再来找自己报恩才对,目光却没闲着,巡视一圈后,寻找新目标,“那就再换一个——” 沈长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不自觉就紧跟她的视线,也把整个大殿扫了一遍。最后两人一起看向了角落摆着的盆栽树,叶子有些枯黄掉落了,看起来蔫蔫儿的。 “你帮朕让它重现生机,总能办得到吧?”周粥抬手一指。 “这个容易。吾非但能将它复苏,还能令它上天——”闻言,沈长青总算是展露出了下凡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显得如释重负。 周粥却没顾上抽出心思来欣赏美男含笑的风姿,只是一脸的问号:“让它上天?” “不错。”沈长青素来也不是话多的,吐出俩字后当即并指一挥,指向那盆栽,“枯木逢春,生!” 他话音甫落,盆栽下方就骤然出现一个绿色的符文光阵,光芒乍现,小盆栽也瞬间抽芽长叶—— 哇,这醋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啊!周粥睁大了眼,看着那盆栽枝叶愈发繁茂,嘴巴也张得愈发大了…… 等等,这树好像不对劲啊? “不是,你快让它——”待到周粥察觉哪里不对劲,试图阻止那树一路窜高,直逼宫殿顶端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话音被“嘣”的一声巨响打断,梁灰掉落,周粥望着屋顶僵住,生无可恋地说完了剩下的两个字:“停下……” 情知理亏,沈长青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的微妙尴尬:“抱歉,忘了这是在人间,都是些寻常屋瓦……” “谁和你说,”周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心在滴血,“这是寻、常、屋、瓦的?” 沈长青没看出哪里特别,便不耻下问:“哪里不寻常?” “朕的琉璃瓦很贵的——!” “好像是陛下的喊声?出什么事了?”不远处巡逻的一队侍卫先是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又似乎是天子咆哮,不由朝明政殿方向望去。 “你你你、你们快看——”其中一个反应最快的,指着宫殿方向,惊到结巴,“那是什么?!” 一棵巨树直接把明政殿顶捅破了一个大窟窿,而后笔直地长进了云端里?! 侍卫们都用力揉了揉眼睛,那树还在,同时一道虚影已经从他们身边疾速掠过,带起一阵风,只留下恨铁不成钢的喝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驾!” 而殿内被救驾的对象,此刻正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捡着瓦,想着能救半片是半片,拼一拼还能变成一整片。 这家伙哪里是来报恩,怕不是来报仇的吧!周粥边捡边在心里暗骂。 沈长青则是想着等会儿自己帮她用法术修补复原便是,于是袖袍一挥,收回了法阵,那盆栽树眨眼就从屋顶的窟窿里缩了回来——又带下几片琉璃瓦,砸在地上碎成几块…… 来不及接的周粥额角青筋暴起,索性也破瓦片破摔,不捡了,直起身气鼓鼓地背过手,大踏步地来回踱着。 不行,这些精怪什么都不懂就敢出来人间混,做事不知轻重,必须严厉批评教育!她心想着,正巧踱到膳桌边时得了灵感,露出奸笑,不如就罚他—— 当“开胃菜”好了! 洗干净的沈长青被卷在一大片菜叶子里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周粥背对着他,用食指把自己的嘴角按住往下拉,努力板下脸后,才回身对沈长青严肃道:“你,给朕过——” “砰——” “来”字还没出口,这已经是大周这位九五之尊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被巨响打断了。 这次遭殃的是殿门,被一股内力直接从中裂开,震飞向两侧。 而以此方式闪亮登场的,正是大内侍卫统领兼侍君之一的——燕无二。 只见他飞掠进殿内,右手一柄斩马刀带着寒光破风,疾速刺来,转眼刀尖便已逼至沈长青侧颈,寒光映在沈长青的侧颜上,荡起一缕墨发! “小心!”周粥大惊。 方寸夺命之际,沈长青只是凤眸微眯,燕无二扭头看向他,以为他是压根做不出任何反应,唇边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睥睨弧度。 错身而过的刹那,斩马刀从右手一丢,换到左手,燕无二回身就是一个凌厉地横削! 没有鲜血飞溅的场面,更没有刀身入肉的声音,不仅燕无二睁大眼愣住了,紧跟着赶进来救驾的其他侍卫也震惊了—— “他刚才是躲过了燕统领的大周第一快刀?!这么轻松的吗?!” “……”燕无二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原本该削过某人脖颈的刀尖,可沈长青早已不立于那处了,而是背着手站在周粥侧后方,衣袂半分未动。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用很认真的语气问周粥。 “吾听闻人间帝王时常遇刺,可要吾顺手替你解决这些刺客?” “噗——”他这一问,让周粥终于从方才的一幕里回了神,忍俊不禁。 燕无二则是气得跳脚:“你才是刺客!你全家都是刺客!” “阿燕冷静……他不是刺客,就是个来报恩的醋精。”周粥双手忙在虚空中做了个下按的动作,安抚燕无二。末了,她还又特别不赞同地回眸睇了沈长青一眼,仿佛是在指责他不该这么侮辱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 沈长青哪里能看懂她的眼神,当下只对她的言语感到不满,皱眉反驳:“什么醋精?吾已说过,吾乃天庭第三十一任醋仙沈长青,掌六界之——” “哎,你不必说了!”周粥抬手制止,神色颇为沉重地感慨了句在沈长青看来没头没尾的话,“这无数精怪百年苦修就是为了成仙。可资质有高低,登仙也有门槛——” 随后,她又深表遗憾地摇摇头:“你修为有限,法力不济,自知醋生无望,唯有自欺欺人,聊得一丝慰藉。朕也不是不能体谅你心中之苦……”说着,周粥抬手郑重地拍了拍沈长青的胳膊,以善解人意,千古一帝的人设,露出了十分宽厚的笑意,“所以朕今日可以答应你,从此之后,不会再在人前揭穿此事。” “……”沈长青被这么“安慰”一番后,脸色不出所料地更难看了。 他几乎已经打算放弃寻找月老口中所谓的天机了,尽快完成任务回天庭交差,方为上策。可转念想到天庭满意度调查的新规,沈长青又不禁薄唇紧抿,面露难色,只觉十分棘手—— 眼下,或许可以先拿仪容仪表那项一试? “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朕开口。”周粥见沈长青面对自己,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变得别别扭扭的,只当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下实则非常欢喜,毕竟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精怪。 从小,周粥便笃信精怪鬼神之说,倒也并非是全出于懵懂少女沉迷话本,分不清故事与现实的区别。而是旁人不知,只道大周国原是一修仙门派创立,之后登仙者渐渐迁往大周之外的远海,国内只剩凡人,偶有异能之士出没,也多半是仙没修成的半吊子。可只有皇族知道,这大周乃是上古天地浩劫过后,幸存下来的巫灵族大巫女周氏后人所创。 相传上古时期,人、神、仙、妖混居,巫灵族人居于昆仑山,上染天界灵气,虽不会术法,但体魄和寿数胜过其余普通凡人,有大巫数人,都可借由“万巫鼓”通天人之感,行祭祀之礼,为主神祝祷的同时,也受其庇佑。后来颛顼“绝地通天”,这才将天界与凡尘隔绝,巫灵族各脉迁徙,只留周氏一脉仍旧居于昆仑山为其主神青帝祝祷。至于之后周氏一脉是如何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或许是祖辈并不愿多提及,也或是年深日久,在口口相传中日趋模糊,周粥也不太清楚。 但这段远古的历史始终在皇族内得以代代相传,也将周氏信奉东方青帝的传统流传了下来。只不过如今的大周国百姓绝大多数并非巫灵族人,所以距离洪荒时代愈久,这大周便与寻常凡人国家愈发并无二致了。 事实上,随着血脉延续,一代代巫灵族人在与普通人族的通婚中,也已渐与凡人无异,因此拥有巫灵血统的皇室也从不刻意去纠正朝野普遍流传的修仙立国一说。但要说异类,这近千年来,也确实出了个不同寻常的,那就是她周粥了…… “你不满意?” “嗯?什么?” 忽然从遐思中被拉回现实,周粥并未听清沈长青方才对自己说了什么。 “吾是问你——”本就是万分勉强才问出口的话,此刻要沈长青再重复一遍,当真是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倒是燕无二十分“热心”地插了一句:“陛下,此人处心积虑混入宫中,竟还恬不知耻地询问您是否满意他的姿色,定是没安好心,想勾引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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