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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第一次去那里，以为那是原本就有的。” “那并不是原本就有的。因为在很多人的视线里面，它不存在。”耿哲缓缓道，“听说，你们在元宇宙的世界里面，也会有自己看不到的东西，那是被篡改了视觉的缘故？很巧，这种能看见背后操纵的技术，恰巧是我们院独有的‘技术黑箱’。在我试验过的人中，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经过我的预知就看见的，或者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眼下是幻境的‘自己人’。” “......” 安凉觉得唇角冻在了脸上，“......这真是个意外。” “那若非对全局了然于胸，为什么你没有追问？是觉得这个监控构不成威胁吗？可是在协会中不知情的正常人看来，只要有监控，就有泄密的风险；即便不是给联盟，也是机器人，两边恰巧是我们要得罪的对象。如果你是个合格的组织者，就会中断这个会议——之前我有让你处理过相似的学术竞赛会议吧？那时你还只是个博士生，隔着迅腾会议，都能察觉一个经常提问题的组员没有回复问题，发现是其他组来剽窃思路。一个竞赛尚且如此，如今怎么退步了？” “......” “或者说，即便让机器人和联盟知道，你也无所谓。”耿哲平静道，“因为你知道联盟阻挡不了什么，而机器人原本就是听你指使的，它们收到的任何内容都能让你知道？——你看，就好像现在，你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和我聊天，哪怕我说‘不用换地方’，你也没有提出异议。你知道这更像是什么吗？” “你不在意计划被人听见，更在意我是怎么想的。因为你做的一切，让协会的人为摧毁核心区赴汤蹈火也好，虚张声势地鼓舞大家也好——都是障眼法，是planA。你早已有了planB，而为了确保planB万无一失，你必须弄明白我这个‘天外来客’是怎么想的。正是你不在意协会是否会被发现，才敢这么旁若无人地和我聊天。” 此时此刻，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反应。 “我辩不过你，老师。”安凉叹了口气，“即便我忽略了这些事情，就一定能证明我是坏人吗？” “你该怎么定义‘坏人’？” “老师你看，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坏人。” “你觉得让人类社会倒退的人，是坏人吗？” “......这件事不能片面地来看，我需要知道假设的背景。” “那你觉得，如果科技的发展出现了歧路，哪怕让人类社会倒退，也要毁掉核心区，会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吗？” “就算它不会，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不是了吗？”安凉声音极低地反驳着，“好比历朝历代的起义。一个王朝到了一定年龄，就必然会发生战争。世界有它自己的处理机制，一旦发展失衡——人口太多也好，能源太少也好——哪怕我们不想，宇宙也会操纵我们做出选择，战争不就是这么发动的吗？这是历史规律。” “这就是你一定要毁掉核心区的原因，‘历史规律’？” 事已至此，安凉不打算装下去了。 她扫过远处的几个病患，大约知道他们都是虚拟化身，揣着兜转过身，“是，但不完全。我没那么伟大，也没有中二到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所有人。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能说其中一个，那就是我恨透了世界上的不平等。” “我记得您的资料，老师。您博士肄业，是因为读博期间参加了女性运动，我们用‘博士’来唤您，是感谢在您之后，‘不收女研究生’的思想从很多‘教授’的脑海中剔除了——那您或许能明白我一些，虽然刺激我的更多是阶层问题。” 耿哲目光中有些许动容，但还是道：“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你看历代王朝的更迭，有多少仅仅是交替，又有多少真的改变社会状况？从唐宋到明清，每次的易代都只不过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掌权者、一批又一批显贵。甚至于掌权者而言，都要防微杜渐、不断加强权力。 “直到工业革命后，无产阶级诞生才发生了改观。可你想过没，催生他们的根本是什么？是机器，是媒介。 “这么久以来，你和大多数人都把目光放在‘媒介带走了什么’上面，可是从古至今，从猿进化到人，媒介带来的‘截除’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吗？ “猿双手退化，体态变得直立，人类骨盆变化导致分娩更加痛苦，这些都是我们‘截除’和舍弃掉的。可我们因为‘截除’而落后了吗？没有。我们学会了使用工具，因为工具和分工组建了团队，形成聚落，最终成为了地球上唯一拥有哲学、艺术、文化，并且能够改造世界的生物。 “科技只是工具，而工具永远为人类服务。社会的种种现象，发展也好，矛盾也罢，关键不在于科技本身，而是人们如何运用。并且，你以为人民都是傻子吗？历史是进步的，我们永远在过往中学习，不断修正轨道、改过自新。 “你确实不该这么自大。这个世界上的历史规律是群众决定的，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海浪要吞噬地面，一粒沙子能拦住吗？能改变潮汐的方向吗？” 安凉吐出一口气。 她其实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装疯卖傻没有，疯狂吃东西也没有。 耿哲说得没错，活在自己脑子里的人，多少会忽略掉周围的细节。她对零食的疯狂热爱，何尝不像阮北晴沉溺在□□里面。 但安凉猜到了。 从不受控制的地震，和方才的落叶，她就猜到早有一只蝴蝶掀起了飓风。 可她没有胆怯，平静地浅浅笑了笑，“我尊重您发表观点的权利，不过老师，您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放弃目标，与您一起回到最初的世界吗？”
第63章 媒介挽歌（三） 每一个走上绝路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理由。 安凉的理由是什么？ 她是处理元宇宙问题的技术人员, 且正值事业的上升期。耿哲退休之后，她极有可能成为接替的人，年纪轻轻又潜力无穷。 在万众瞩目的巅峰上, 她却选择一跃而下。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 其实在成长的大多数时间里, 安凉对这个世界, 对身边的人，都带有着极大的善意。 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和谐的家庭氛围和还算不错的家底。她的父亲是当地知名高新科技公司的职员，薪金很高, 由于该公司几乎独断整个市场，职员都是各地拔尖人才, 地位也很高。在家长们或推脱、或拒绝做亲子作业时, 安凉的父母甚至肯帮她询问四五个同事，去解一道她不会做的数学题。 在她参加的每个兴趣班里, 安凉都获得了绝大多数老师的喜欢——谁会拒绝一个嘴甜还开朗的小姑娘呢？ 安凉当时天真, 也不吝于把自己的善意分享给身边的人。从小到大，她几乎能和每个班里的同学都打成一片。当同学被家长骂哭时, 她会主动去抱抱；过生日时, 她的家里总有很多小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内，安凉都十分乐观地认为，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 哪怕大学时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也会安慰她：不必害怕。生死是无法掌控的, 也正因此，人生的任何困难都渺小到不值一提, 只要努力, 总有解决的希望。 这是安凉坚守了很久的信念。 直到她发现，“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是错的。 人们只是在死后平等。平等地失去所有感官, 平等地被埋入泥土。 可在这个世界中，有一劳永逸的资本家，还有奔波在路上的外卖员。总有人和死神照面的概率，要比其他人更大一些。 * 最开始几年，安凉和母亲的生活并没有太难度过。 公司十分人性化地给予了补贴，足够供安凉从大学读到博士生。唯一不好的是母亲的精神状态，她常常失眠，还一度出现幻觉。 因此当安凉发现研究方向有元宇宙与AIGC时，她决心考这一方向的博士生，成了耿哲老师的高徒，并最终加入了研究院。 安凉读博期间，人类已经发明了堪比“盗梦空间”的拟态世界。 拟态世界就好像是大型的真人互动游戏，人们最初通过VR设备，而后通过颅内芯片的连接进入该世界。他们把意识附身在“虚拟人”身上，甚至还可以选择不同的虚拟场景。 但没人知道，虚拟人原本就是机器人。 拟态世界不是空泛的颅内风暴。为确保反馈的及时合理，技术人员在地下建立了等量缩小的沙盘场景和机器人。每一个账号的增加，都是在该场合多添了一个微观机器人。 这一技术处理最好的，正巧是安凉父亲曾经任职的公司。 两个虚拟玩家在拟态世界打架时，就有两个机器人在沙盘里打架。他们的碰撞刺激了机器身上对应的传感器，让玩家也感受到疼痛。 在世界运转越来越真实时，程序出现了bug。 一个在拟态世界中的人被病毒攻击，和机器人的意识产生互换。他原本想退出拟态游戏，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机器人。 最开始时，人们没注意到他身上产生了bug。 只有邻居发现，这个平时还挺健谈的小伙子，一瞬间不会说话了。 他不敢去看任何人，走到哪里都戴着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台阶绊倒很多次，时不时还会撞树。 三天后，他的女朋友来问他情况，他却恐惧地将她推开，喊叫些不知所云的话。 “你们放我回去！你们是故意想逼疯我......这里都是假的，我可以随便杀掉你们！” “我不是机器人，全都是幻觉，我有自己的意识，我绝对不是机器人。” “......你怎么了，你好好看看我们是谁，怎么可能是机器人呢？” “闭嘴！就算你们会说话，我也不会相信你们的！” 当他抓住菜刀满天挥舞时，邻居和女朋友惊恐无比地报了警。 在他眼中，这是机器人发现了自己，要消灭他这个“异类”。 他和“机器人”争斗起来，毫无意外地被“机器人”抓获。但“机器人”们似乎不想直接杀他，把他绑到了研究机构的椅子上。 而在这一过程中，拟态沙盘中的机器人受到他的攻击，纷纷产生了意识调换的情况。bug越传越广，疯掉的人越来越多......但现实世界中的绝大部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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