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谢寻眉眼一动。 “我不喜欢留在阴墟。”晏霄看着天上翻涌的密云,眼中一片晦暗,“阴墟鬼王……呵,在这里称尊,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镇狱恶鬼罢了。难道你就不想道盟称尊,让天下人对你俯首下跪吗?” 晏霄的话让谢寻眼中燃起火来:“如何不想!你我父女同心合力,想要取代潋月道尊,未尝没有希望。据我所知,潋月道尊这三百年来隐居不出,是因为当年与血尊之战受了重伤,正处于虚弱期,这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那便杀回人间吧。”晏霄眼中掠过冰冷的杀意,“天道不容我,道盟不容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我要好好活着。诛杀道尊,血洗七宗,既然他们说我十恶不赦,我便让他们知道……他们说的没有错!” 谢寻大笑道:“好!你若愿意当这个道尊,我便辅佐你上位,我们父女一心,无分彼此!” 推开沉重的铜门,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伴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向内室。 阎罗殿,是阴墟之中唯一阴冷的地方,因为它在最高处,仿佛伸手便可碰触到密云。 公仪徵被封住了神窍,禁锢在床榻之上,他听到了声音,抬起头,透过朦胧的床幔,借着外面的光,看到映在薄纱之上纤细的身影。 “晏霄……”公仪徵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沉痛。 “公仪徵。”隔着床幔,晏霄轻轻开口,她笑了一下,“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的名字。我没有父母,你受了公仪家这么多年的恩情,便替我偿了这份香火情吧。” “这里是阎罗殿,你把我带到这里……是和谢寻勾结了吗?”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晏霄身影轻移,朝他靠近了几分,抵着床沿,却没有揭开那层薄纱,“他毕竟也是你的父亲,你叫了他二十几年。” “他只是想利用你!”公仪徵想要靠近她,却扯动了箍在喉间的锁链,无法再近一分。 灵力凝成的锁链封住了他的颈项与四肢,让他无法离开床榻半步。 晏霄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细细凝视着公仪徵的轮廓。 阎罗殿幽暗的光让她看得不大分明,但也许是太过熟悉了,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他俊美的面容,还有眼底的哀色。 “我知道他想利用我。”晏霄淡淡说道,“这人与人之间,不都是只有利用吗?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如此而已。” “晏霄……”公仪徵苦涩地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 “呵。”晏霄短促地笑了一声打断他,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只有冷嘲与讥讽,“你接近我,不也只是为了利用我吗?你早就猜到了,我背后有人指使,你接近我,讨好我,都只是想套出我背后之人。” 一只冰凉的手穿过床幔的缝隙,抚上他颈间的铁环,摩挲着颈侧温热的肌肤,按住了跳动的青筋。 “你给我那滴血,让我卸下对你的防备,但也利用那滴血标记了我的所在,所在在南海海眼,你能那么快找到辟水珠的结界。”指甲陷进肌肤里,只稍再用力半分,便能让鲜血喷溅而出,染红床榻与纱幔。“我在那时才想明白,但是我喜欢你,便可以容忍这一点‘利用’,只要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我是欺骗了你。”暗哑的声音隔着床幔响起,“人间再见的那一夜,我告诉你,接近你是因为三分心动……” 晏霄心尖一颤,无意识地收拢了五指,清晰地感受到掌心喉结的震颤,还有他的下一句—— “——其实远远不只。” 扼在颈间的手蓦然僵住,随后又缓缓收了回去,幽暗的房间里响起嘲讽的低笑声,如诉如泣。 “晏霄……”公仪徵向她伸出了手,指尖碰到柔软的衣角。 “我倒宁愿此前从未遇见过你。”衣袖自公仪徵指尖滑走,冰冷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穿过修长的五指,与他轻轻交扣,“那我此刻会很高兴,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兄长。” “但我喜欢你。”晏霄的声音轻柔缱绻,她坐上床沿,向他靠近,薄薄的纱幔无法阻隔幽香袭来,被阻隔的视线让香气更加浓郁,侵掠他的神魂。 “还记得在聚仙镇时,你对我说过喜帕的典故。”薄纱因她的气息而轻轻晃动,拂过公仪徵的面颊,“伏羲女娲得天道应允而成婚,但兄妹相恋,羞于见人,女娲以扇覆面。”她蹲了一顿,“是不是……像我们此刻一样?”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看得不分明,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鼻息与温度,听到对方胸腔之内的如雷声般的鼓噪。 “公仪徵,阴墟的云,是终年不散的。”晏霄低声说道。 伏羲女娲问命于天,若云聚则成,若云散则离。 她微微偏过头,隔着薄纱覆住他微冷的唇。
第六十二章 公仪徵屏住了呼吸,却没有动弹,任由她轻吻自己的唇角。 轻浅的鼻息拂动薄纱,纱幔勾勒出她立体而明艳的五官,只是模糊了她眼中的光芒,唇上的触感少了七分的柔软,却平添了十分的灼烫。 公仪徵感觉到一抹湿意擦过脸颊,抬眸看去,她已经抽身离去,只借着幽暗的光看到纱幔上若有若无的湿意。 “我现在终于明白女娲为何以扇覆面了。”晏霄轻嘲一笑,“骗不过天道,至少能骗得了自己。我曾经可以无惧道盟的阻力与你结契,但现在……最大的阻力在你心里。” 晏霄站起身来,掌风一扫,床幔飞起,露出了公仪徵苍白清俊的面容。她朝他俯下身,交错之际,微凉的青丝扫过他的面颊,勾住他垂落的长发,于幽暗处无声纠缠。 盈袖的香气萦绕于四周,晏霄的指尖在他颈间与腕间拂过,解开了他灵锁的锁扣。 “我会带你回到人间的。”晏霄直起身,与他拉开了距离,淡漠地俯视他的眼睛,“你要尽好兄长的本分,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始终站在我这边。” 截天教,离恨天。 “教主,道盟的人就要攻破护山结界了!”青龙护法面色苍白地颤声说道。 神启神色晦暗地看着眼前盛怒的麟照尊者与黎缨,还有站于两人身后的七煞。对方有备而来,带来了道盟中最精锐的一批修士包围了截天教,强攻截天教山门,有护山结界在,他们一时无法攻破,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神启!截天教先教主危刑天乃血宗余孽,证据确凿,截天教私藏血宗禁术,图谋不轨,还不束手就擒,老实交代,免得徒增伤亡!”麟照尊者威压外放,声音响彻两山,所有截天教的修士都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愣在当场,停下了抵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血宗余孽?” “血宗禁术?” “图谋不轨?” “到底是什么意思……” 议论声嗡嗡响起,人心已然涣散。 三百年前,血宗之祸,令生灵涂炭,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亲朋,截天教中的年轻弟子虽未亲历过灾劫,但家中都有先辈经历过此事,对此并不陌生,听到这两个字都已变了脸色。 “胡说八道!栽赃陷害!”神启脸色黑沉,勃然大怒,“我截天教乃名门正宗,立身清白,循规蹈矩,从未行过不义之事,是你们道盟与悬天寺沆瀣一气,排挤我教,无中生有!” 神启话音未落,便向着麟照尊者挥出一掌,灵力磅礴,冲霄而起,云雾皆散。 麟照尊者严阵以待,数位法相联手,这才接下神启一击,空中骤然炸开一道虹光,霎时间地动山摇,嗡鸣不止。 黎缨眉眼一沉,素手一扬,一张燎火金弓握于掌心,形如凤尾,金光熠熠,五指之间凝出一根黎火箭矢,搭于弦上。指尖一松,箭矢发出一声凤鸣般清越的啸声,如高傲的火凤挟雷霆之威,向着神启射去。 本已岌岌可危的护山大阵在这一箭之下一触即溃,神启脸色一变,抬起右掌挡住黎火之箭。箭矢对准了神启掌心,悬于半空,胶着不退,火光映红了神启黑沉的双眸,他猛然收掌,顿时箭矢湮灭为无数火花。 他垂下右臂,广袖盖住右手,鲜血却从指缝间滴落。 “朱紫墟向来以神族自居,不问世事,何时也插手道盟纷争?”神启冷哼一声,看着黎缨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戒备与敬意。 “若是道盟纷争,朱紫墟必然不会插手,但事涉血宗,关系到天下安危,朱紫墟不能置身事外。”黎缨沉声肃然道。 “黎缨殿下也信道盟栽赃之辞?”神启冷笑一声,“道盟七宗,藏污纳垢,自己立身不正,出了多少奸邪之辈,倒好意思以正道自居,对天下宗门指手画脚。之前以阴墟邪修为借口要查我离恨天,今日又以血宗余孽为借口要剿灭截天教,难道我截天教就是任人鱼肉的吗!” 截天教与道盟的纠纷由来已久,先是与悬天寺的道统之争,又是与七宗的传道之争,与拥雪城关系还算不错,但偏偏谢家出了个弃徒谢寻,拐走了危情,伤了危刑天与神启,神启本打算借引凤箫一挫道盟锐气,又被公仪徵摆了一道。 他心里很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截天教的教义讲究一个自在与离恨,有气不能憋着,有仇不能忍着,爱恨由心,谁让他不痛快,他便也让别人不痛快。 只可惜现在公仪徵和晏霄都不知所踪,但现在道盟居然欺负到头上来了,神启岂能服软罢休。 更何况“血宗余孽”这个罪名太重了,可以说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他自问无愧于心,更是容不得他人如此污蔑。 道盟当真可恨! 黎缨见神启神色狠厉,却一副坦然正气,她心中微有诧异,因为她亲自与四夷门曦和掌教谈过,危刑天乃是血宗灭运部的副使,这一点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神启如此坦荡愤怒,只有一个理由——他并不知情。 “截天教自在天首座危情与凤千翎的关系,七煞已经如实交代了。”黎缨沉声道,“我们在南海海眼之下发现了辟水珠结界,那辟水珠正是当年灵雎岛失窃的宝物。我且问你,当年盗走道盟七宝的,是不是危情?” 神启脸色微变,看向黎缨身后的七煞,沉默片刻方道:“她确实有参与。” 麟照尊者怒斥道:“她究竟将几位法相囚于何处了?” 麟照尊者虽用尽了方法,但是那里的灵气极为狂暴,除非明霄法尊苏醒,否则很难在那里布阵寻人。 “我倒也想知道她逃去哪里了。”神启脸色冷淡,“以她的本事,只怕是困不住几位法相。道盟法相下落不明,与我截天教有何干系,还要捏造罪名来构陷我们。” 麟照尊者本就不以修为见长,勉强接下神启一掌后脸色便有些发白,数日来,他为公仪徵下落不明之事担忧,又惊闻明霄法尊身中血咒,心力交瘁,今日强攻截天教护山大阵,顿觉气息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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