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看着清黎,薄唇吐道:“全凭孟婆做主,她留本君住几时,本君便住几时。” 话毕,拂袖而去。 忘川全是欢呼:“神君这边走!” * 清黎的住处极为简易简陋,简直可以称为家徒四壁。 屋不避雨,草顶半搭,光秃秃的窗档上,只糊了半面纸窗,也就比凡间的农奴小屋好上一点。好在屋外风景还算宜人,一推看舍门就能看见一棵弯弯曲曲、老掉牙的歪脖子树,听月黎说曾有一个红衣烈女在听闻曾和自己许下生生世世不相负的情郎在她死后第三年另娶他人时,一气之下白绫横掉在了树上,死得决绝。怪不得,清黎来此树下乘凉都是阴阴凉凉的,睡得好生惬意。 屋内。 月黎安睡在塌上,姿态曼妙,黑发如云,垂搭在床沿之下的素手白得好似根根分明的削葱,未涂脂抹粉的芙蓉面长得惊艳无比,让清黎好生生羡。 清黎已时守了许久,也不见塌上之人转醒。 只不过她守了多久,身旁的二人都吵了多久。 霍连徵:“神君已经给她渡了真气,为何还不醒?” 谢必安觉得他吵人:“真气又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再说了,她受苦那么久,身子早也亏空虚了,睡那么久也情有可原。” 霍连徵急地来回踱步:”要不我再去求神君渡几道真气给月黎?” “你倒真以为扶桑神君可是你随意使唤的人,真气耗身也废修为。”谢必安自是通理:“人扶桑肯帮一次,已是恩典。你非亲非顾的,哪什么脸面求人再渡一次?” 霍连徵余光瞄到清黎:“你去求求扶桑。” 清黎摇头。 霍连徵疑惑道:“可是吵架了?从忘川桥下来就没见到你们再说过一句话,你也不去寻他,他也不来找你,气氛诡异得很。” 清黎又摇头:“没吵架,只是扶桑生气了,需要缓一缓,我不便打扰。” 谢必安狐狸眼微转,满是吃惊:“你确定扶桑生气了?” 清黎点头。 谢必安沉思许久:“我倒是看着神君高兴得很啊。” 下一瞬,铜锣敲响,大批大批的小鬼们各各扮得喜庆,肩上扎着红绸织成的彩缎,拿着骨头制成的棒槌敲打着人皮鼓,边唱边跳地朝着清黎的小破屋走来,声势喧天,齐声呐喊:“恭迎神君,欢迎神君来忘川做客!!祝神君长生不老,老死在忘川!坐怀女鬼无数,生子子孙孙无穷尽的鬼孙出来!” 词不对意,也不知怎么他们喊得如此兴奋。 只听鬼晓生还非常喜悦地邀功:“神君,我们忘川的场面如何,是不是非常宏伟壮观!忘川子民是不是都有干劲,这大场面不输上清恭迎神君将世的排场吧!” 清黎无语,差远了好吗?只不过仙官们不敢像他们这样瞎叫唤,输了点口头气势罢了。 清黎原以为这便够足矣让她吃惊的了,直到看见一袭红衣的身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呼吸也随之一紧。 一步一光亮,清黎确认自己看得没错,扶桑一身大红袍直坠地面,腰间被系着金云腰带,韶光流转,他很衬艳红之色,只是清黎很少见他穿过,即使凡间的大婚也未有幸见过。 原来他穿上喜服是如此的丰神俊朗。 喜悦之余,仔细一瞧那穿在扶桑身上的喜服皱皱巴巴的,面料似乎是被水浸泡过,褪去了大半本来的颜色,腰带上的金线还有些抛出线脚,感觉被人穿过一般。 霍连徵也瞧出不对,质问道:“哪来的衣服?” 鬼晓生立马拍着胸脯跑出来邀功:“神君身上的衣服被划烂了,俺们就再找了一件衣服给神君套上。想着凡间都是大红袍庆祝喜事,正巧神君来我忘川是大喜,就从河中捞了个无名的袍子给了神君。” 清黎沉了点声:“还瞒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不然姑奶奶扒了你的皮。” 鬼晓生怕极了,比划着只瞒了一点点。 谢必安眼眸微转,今日在忘川河畔散步,看到一对男女是漂浮在湖水之上,尸身皆腐烂,大红袍红得夺目,可比这更让谢必安在意的是,这对新婚夫妻身前、背后皆有刀伤,显然惨死于刀枪之下后被人抛尸湖中,可二人仍然十指紧握,密不可分。 “说,从哪来的?” 清黎还欲追问,谢必安却笑着将她推进后山的池水:“在意这么多干嘛?那不成还让扶桑神君当真大伙儿的面脱下来啊。” 清黎已猜了七七八八:“七爷,这些小鬼定是不知道从哪些死人堆里翻出来的衣物。扶桑怎么能穿这种污秽之物,寓意不好。” 谢必安笑着推走清黎:“忘川都是死人堆,在这里谁不是死过一次的,哪分污秽和清正,无事。” 谢必安又言:“这世上的事情不要追究地这么深,凡事往浅处想。” “你瞧着扶桑穿得好看,你瞧着,不就好了。” 清黎闻言,又悄咪咪看着限定版红衣的扶桑,缄了口。 谢必安笑着打趣道:“你先去清洗一番吧,今夜给扶桑和月黎接风洗尘,三桩喜事,一起办!” 清黎掰着手指头细数:“哪有三件?” * 十句里八句是骗、两句带哄,好不容易打发走清黎,谢必安将手中的纸伞摊开好生打量了扶桑一番:“神君的心思当真深不可测。” 扶桑:“还不是被七爷一眼看穿。” 谢必安摇着扇子:“只不过是把时间男女之间的把戏皆看了个遍,也就懂了,罢了。” “只不过神君不怕寓意不好,这毕竟是死人的衣物?” 谁料扶桑莞尔一笑,眼底的温意瞬间荡漾:“寓意很好。” 谢必安不知所云。 随后脑海中闪过那对新婚燕尔到死依旧十指紧扣的样子,竟是求了这个寓意,确实很好。 至死,我也不会放手爱你。 * 忘川水寒,清黎没有泡好久便起身上岸。 烟发湿漉漉垂落在身前,顺着白玉躯体缓缓润在草地之中,脚上的银铃划过皑皑芳草,铃声细碎。 岸上已不见自己靛青色锦段,只有另一件红袍喜服,上绣九天玄鸟,下绣悬云。此件似乎和扶桑身上的龙纹互相衬映,是一对儿。 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身上无服,清黎被迫选择这一件遮羞,红装衬人,娇颜白玉无瑕,犹如雪凝。此时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落几朵彼岸花,正好鬓角缀以红妆。青丝瀑下,更添三份妖而不媚。 她刚走出池水旁,就看见七爷直立于槐树下,摇着扇子,眼中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不用多想也知,想来这一切的幕后鬼手非七爷莫属,也不知这老狐狸打的是什么算盘? 清黎赌着气视若无睹地从七爷身旁走过,谢必安笑着告诉她月黎醒了,安慰着莫急,而后领着她穿过一片莺草地,执着她的手,愁绪不知不觉涌上心头,眸里竟熏出来了落泪,还骗清黎是忘川风沙太大脏了眼。 谢必安言语渐微,停了脚步,原本漆黑一片的忘川忽然亮了起来,河面突然涌出来了许许多多长着毛的水草,头上顶着一盏花灯。 再仔细一瞧,那并不是水草,而是常年泡在忘川河中的水鬼。 灯火柔倦一盏接一盏亮起,柳岸花明, 清黎晃神之时,脚下一块血红的布一路铺到忘川桥上。红得那般艳丽,还散着浓浓的血腥气。 下一瞬有个无头尸体拽着清黎的裙距,嘻嘻笑笑地问:“孟婆阿奶,够红吗?忘川就只有彼岸花是红的,可也染不料子。” 无名尸摇着脖子,指着自己,满是骄傲:“还好我聪明,用血染料,你瞧砍了一个脑袋,染了十尺料,聪不聪明?” 清黎怔怔点头,但有点聪明过头.....现在是聪明无头.... 谢必安揉着酸痛不已的太阳穴,他当真是犯蠢了才会把这一切交给小鬼们安排。 “阿奶,阿奶,记得帮我跟神君美颜几句啊~”甚至自己还没邀完工,就被不声不响的谢必安拖走,强行下场。 四周一片寂静,清黎这才发现身旁再无七爷,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这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忽然飞花迷眼,亡魂手中弯着一个竹篮飘在空中,,里呈着满满当当的忘川花,一篮一篮往下撒着红花,落下一场暴雨准确无疑砸在清黎头上。 鬼晓声在幕后指点着一切,指着坏事的小鬼头凶道:“叫你撒花,不是叫你砸花。我知道你也想刀了她,但咱还是得先忍忍,俺们也有成人之美的品德!最主要是讨神君的恩赐!” 清黎已经大半猜出他们在整什么名堂,好言相劝:“你们难道不知扶桑生气了吗?还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只怕火上浇油,恩赐变惩诫。” 恶鬼们挠着脑袋:“神君心情很好啊!” 她已经不下两次听到这话了,扶桑进来一日冷着她,不言一句,一看就是心情不佳的样子。可怎么到了旁人的口中,一个个都说那个不苟言笑的神君心情很好,究竟是谁瞎了? “孟婆阿奶,你这一生就干了这一件好事,就是把扶桑神君带了回来,刚刚还说要给我我们赐福呢!” 他们又欢呼道:“有了赐福,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仙了!” “这叫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要升天了!再也不用呆在忘川了!” 吵吵闹闹中,花影簌簌而落,遮了视线,待落花变得稀疏,透过那些晃眼的空隙约模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的面前,熟悉的沉木香扑面而来,而后手心一阵温柔,被他的手掌严严实实覆盖,领着她一路向前。 十指相扣。 程序荒诞,很像冥婚,可清黎却非常喜欢这个氛围,没有凡间儒节,不用接受虚情假意的祝福,周围一切的爱恨交织,却又分明。 都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样子,最放松的自我。 “白首不相离。” “祝神君和孟婆阿奶白头偕老!” 有鬼在后头起哄:“应该是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恶鬼们早已把凡间学到的祝婚词背地滚瓜烂熟、熟记于心,纷纷涌住了二人,像过年节讨红包的小孩一样大声郎读着祝贺词,纷纷呈词。熙熙攘攘的桥上人声鼎沸,清黎只觉得吵人,而清黎转头一瞬,看见扶桑眉梢舒展,唇角的笑意如沐春风。 清黎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还生气吗?” 扶桑声音闷闷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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