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司樾低吟一声,坦言道,“这么说也无错。我把媿姈当娘,可对媿娋,那是当成了祖宗。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 “师父为何如此顾忌她?”恒子箫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难道那媿娋不是师父的属下么? 司樾低头抿了口茶,哼笑道,“我何止是顾忌她——早些年的时候,她俩都难伺候。” “这是为何?”前半句恒子箫能够体会,但“姈姑姑为人和善、做事周全 ,她也难相处吗?” “她再是和气,本质也是厉鬼化妖。”司樾道,“媿娋应该和你说了她们的原形。” 恒子箫记得,媿姈媿娋二人,是由数百怨女活杀制成。 “与其说是乐器成精,不如说是怨气的集体。”司樾道,“每逢她们制成之日,组成或是依附她们的怨气便出来作祟。遇见我之前,她们靠虐杀男人捱过这段时间,遇见我之后,她们来了混沌。” “那时候她们妖力极弱,在混沌可没有能供她们随意虐杀雄性,所以这每年的怨气就都发泄在了我一人身上,足足四千年才彻底消气。” 司樾摸了摸自己的脸,“媿姈发作时可比媿娋难缠,得亏是我,换做旁人早就被她们折腾死了。” 恒子箫还是不懂,“所谓‘发作’是何症状?” 司樾仰头,在潆渟的水汽中咋了下舌,“说来话长。我懒得讲,你过来,自己看。” 恒子箫好奇地往前挪了半步,司樾嫌他动作慢,一掌扣住了他的后脑,把他的额头按了下来,使两人眉心相贴。 恒子箫脸上一烧,刚要后退,便有一股涓流般的魔力流入了他的神识。 司樾从未对他传过记忆,这还是头一回。 这一瞬间,恒子箫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司樾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一一搬演。 他闭上眼,沉浸在司樾的回忆中细细看去,见到了媿娋口中,那个雌雄莫辩的少年。 此时的司樾比媿娋描述的大了几岁,看着有十七八的身样,所立之处乃是混沌宫入宫的那条走廊。 这已是混沌宫建成、司樾称王的时期了。 “主人!主人!” 恒子箫见红枫从廊的另一头急促跑来,还不等站停,便喊道,“您终于回来了!” 青年司樾没有说话,自她身后传来一儒雅的男音。 他问:“是媿娋?” “嗯。”司樾松了松衣襟,“我先走一步。” 恒子箫立刻意识到,在师父身后说话的人是柳娴月! 他正要看看柳娴月是何模样,司樾却没有回头,她径直消失在了廊上,瞬息间移至媿娋的门口。 媿娋院外,宫仆们皆瑟瑟发抖地低着头,司樾刚到,便听紧闭的殿门里传来一阵长啸。 这啸声似鬼泣似兽嚎,其中痛苦,皆化为恐怖刺耳的凄厉之音,任何人听了都不免毛骨悚然。 司樾抬手,推门进去。 门内怨气冲天,上百道黑红交织的残魂在殿内横冲竖撞,发出呼呼冤鸣。 司樾反手关了门,将这不计其数的戾气锁在殿内。 她视线扫去,内殿中央的地毯上,跪趴着媿娋。 媿姈头发散乱,金簪朱钗摇摇欲坠地斜在一旁,身上的衣服扯得不成样子,自颈部向上,漆黑的血管暴突出来,如细蔓一般蔓延至两颊。 数道墨黑的怨念缠缚着她,像是要将她活活勒死,其中,有束一刺目的红魂绞在她脖颈间,勒得她呼吸不畅,哧哧喘气。 这是司樾眼中的景象。 修为低于媿娋者并不能看见这些怨念,常人眼中,此时媿娋反而愈添两分病态的美艳,随着她痛苦喘息,这间华丽的寝殿也愈发馥郁,充斥着一股甜美醉人的暖香。 恒子箫没有在司樾的记忆里闻到任何味道,两姊妹发作时的场景,司樾已习以为常,她在进入殿内前就熟稔地关闭了嗅觉。 不是为了抵抗美人香的效果,只是为了让自己鼻子好受些。 听到动静,地上的媿娋立刻支着上身望了过来。 那一双眼睛猩红如血,此时的媿娋已然成魔。 她盯着司樾,覆满黑色血管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诡异的艳笑。 在她的凝视下,司樾掸了掸袖口裤子,做最后的调整。 做好了准备,她往媿娋处走去,媿娋也从地上慢慢坐了起来。 她脸上的痛苦之色全然消失,所有精力都对准了这个闯入她领地的青年。 她娇笑着,双手撑在身后的软毯上,挺着腰,冲司樾抬起那只戴着金铃的脚。 “郎君~”这一声余音三绕,听得司樾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蹲在了媿娋面前,如她所愿握住了她的脚。 “直接来吧。”司樾对神光涣散的媿娋道,“别客套了。” 话音一落,媿娋便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死死扣住了司樾的脖子,仇恨似地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骤改之前美艳,整张脸为恨意所狰狞。 “你、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蓦地翻脸,眼睛瞪大到了极致,那猩红无神的瞳孔深处爆发出强烈的憎恨。 “我给你王家生了多少儿子!这么些年,你要我去伺候那一帮男人,我哪次没去! “我挺着肚子在外头给你们一帮爷们取笑逗乐,他们逼着我喝酒,你这个乌龟软蛋不给我出头便罢了,还要跟着一起起哄——我肚子里是你王家的种啊!你知不知道!” 她骂得破了声,腾出手来一巴掌扇在司樾脸上。 司樾任由她打,啪的一声偏了脸,媿娋却又暴怒起来。 “混账!混账!我原以为跟了你能够过点安生日子,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勾栏里存的那点子嫁妆全都卖了,只为给你做新衣、买酒菜、还赌债,你打我、骂我、带着一帮男人来家拿我取乐,我都忍了,现在你看上了别的女人,竟要把我给卖了!” 她又是一掌掴下去,吼道,“王利民,你娘的还是不是人!” 这一掌,媿娋的长甲划破了司樾的眼角。 鲜血流经她眸下,在黏稠的血色中,她瞥见绞在媿娋脖颈上的红魂颤动起来。 它激动地发颤,也就松开了些许对媿娋的束缚。 最初的第一波情绪发泄之后,司樾抬手,覆上了媿娋的后脑。 她看着媿娋,开口,诚恳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 听到这话,媿娋一愣。 她沉默片刻,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两分,伏在了司樾颈旁。 殿内安静下来,然而不过片刻,司樾便在耳边听见一声沙哑的喃语。 “我活着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下一刻,一柄金簪蓦地刺入了司樾的心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尖锐的笑声蓦地响起,媿娋起身,痛快而疯癫地狂笑着,“晚了!都晚了!老娘活不成了,你得给我一起陪葬!” 她五指紧握着那柄金簪,在刺入之后又猛然拔起,以十成的力道再度刺下。 “王八蛋!你这畜生养的!”她叫骂着,手里的长簪一下又一下凿进司樾的胸口。 司樾没有喊,可媿娋却是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我想着,只要你来,你来接我,我就还和你好好过……” “可是你——”她眦目高吼,“你到最后也没有来!” 那金簪一大半都插.在司樾体内,媿娋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我受过的苦,如今也要叫你尝尝!” 说着就扣着司樾的头往桌角撞去。 司樾像个绵软单薄的布娃娃,随媿娋任意摆布。 媿娋扣着她的头猛砸桌角,连砸数十下,又一把推了旁边人高的瓷瓶往司樾身上砸去。 哐的一声,瓷片飞溅,碎了一地。 司樾坐在满地碎瓷里,媿娋恨意未消,红着眼扑来抓她。 “诶诶诶——”司樾一抬手,清除了地上的碎片,望着媿娋那双赤足,伸手扶住她,“姑奶奶,小心您的脚。”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媿姈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往墙上推去。 整整三日,司樾一声不吭,只有媿娋骂到哭泣时对她道两句歉,以及在媿姈误伤自己时去扶她一把。 除眼角那一抹擦伤外,不论媿娋如何折磨司樾,司樾身上也不见伤口。 三日间,那缕缠在媿娋脖子上的红魂越来越淡。 第三日的早上,当曦光透过窗户,照进沉闷的大殿时,那缕红魂终于没了力气。 它如云烟一般,彻底消散在了世间。 怨气消去,伴随着屋外恢复的鸟啼虫鸣,在司樾胸口昏睡过去的媿娋睁开了眼。 她眸中的红意褪去,恢复了原有的清明。 意识回笼,媿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起身去看身下的司樾。 “司樾!司樾!” 司樾正睡着,听见叫声,打了个哈欠,醒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看见身上的媿娋恢复正常后,她懒洋洋地坐了起来,耙了耙头发。 “行,没事我就先走了。”她说着,晃晃悠悠地起身,又打了个哈欠。 媿娋望着她,目光复杂而歉疚。 她张了张口,“我又…”话才开了个头,司樾便摆手。 “小事情。” 她将殿门打开,更明媚的曦光奔涌而入,亮得人心神恍惚。 司樾扭头,冲地上的媿娋一笑,“反正我也不痛。你好好歇着罢。” 媿娋坐在满目狼藉地殿中,目送司樾离去。 她走入外面明媚灿烂的世界,像是融进了光里。 媿娋眯了眯眸,被屋外的夏日照得双眼酸涩,没了言语。 自来混沌以后,司樾主动承担起了两姊妹发作时的发泄对象。 在最初的那些年岁里,她们身边只有她,后来虽有了柳娴月,但文弱的柳娴月根本无法承受两人的折磨。 唯有司樾,她是雾气所化,并无实形,也就并不在乎她们的那些刑罚。 那上千名女子的怨恨,便全部施加于司樾一人身上。 发作时的媿娋并不能难对付,司樾只要发着呆任由她动作就行,等她自己气消了,怨念便就散去了。 但媿姈不同。 她的情况要比媿娋更加麻烦。 媿娋之后,不过数月便是媿姈的日子。 媿姈的发作总是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的。 这一日,在两人一如往常地吃着饭。 八角桌旁,司樾低着头忙着啃猪脚,听见身侧的媿姈问她:“咸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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