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是子箫的事!” “司君,天兵守将十年一考核,子箫一直恪守天规,自飞升以来未离岗过一日。”纱羊急急忙忙道, “上一次您说没有空缺, 这一次我打听过了,一重天的司茶安、月木山都在招人,要是他不够格,那光翎仙子、蒲芳仙君座下也缺使唤,再、再不然, 我们百花田也缺人啊。” 文昭司君揉了揉太阳穴,“百花田在六重天, 他如今不过是一重天的一门卫, 这一条你就不用想了。至于其他的, 我也不是一重天的督察, 天界各司其职——引善仙子, 天兵的事,哪归我管呢。” “可、可我只认识您这一位神君了。”纱羊说着, 红了眼眶,低声道, “而且,是您要我把他带上天的……” 文昭无奈,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纱羊抬手,抹了抹眼睛,没有把泪意拭掉,反而愈勾出两分哭腔。 “我只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司樾……”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在煌烀界当个风光无限的道祖呢。 文昭一叹,“天有天规,恒子箫的事,我实在爱莫能助。” “那…呜,那让我下去看看他吧。”纱羊抽泣着,“求您了司君。” “仙神串界,需要有公文批示,你…”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蜻蜓,文昭不由得语塞。 他扶额,终是软了语气,妥协道,“好罢好罢,你去拟一文书来,就说要去一重天林园考察,我想法儿给你批了就是。” 纱羊眨掉眼睫上的泪珠,扑扇着翅膀欣喜道,“真的?” 文昭哭笑不得,“去吧,只这一回,没有下次了。” “嗯!”纱羊连连点头,“谢谢司君!” 她办了批文,欢欣雀跃地往一重天去了。 看着纱羊扑扇扑扇的身影,文昭暗自叹息,一拂袖,继续往前行去。 纱羊一路飞去了一重天西天门。 一重天的四道天门,只有南北二门会有冥界的差役、下界的仙神经过,东西二门常年无人,方圆数十里都少有人迹。 云端之上,纱羊一眼看见那白石天门下立着一颀长清冷的身影。 他茕茕立着,二十年里几乎无一人经过他面前,只有背后的日月星光、往来的云烟与他作伴。 纱羊刚褪去的泪意一下子又涌了上来,烫得眼睛发红,鼻尖发酸。 “子箫——”她高呼大喊。 那身影猛地一颤,随即转头,看见了空中小小的身影。 四目相对,纱羊飞扑至恒子箫身前,想要打招呼,鼻腔喉舌却被咸湿的泪意堵塞,除了哭以外,再说不出话来。 “师姐。”还是恒子箫先开了口,他愕然地看着纱羊,“您怎么会到一重天来?” “我、我求文昭司君来的。”纱羊胡乱擦脸,沙哑道,“你……” 她想问“你还好吗”,可谁都看得出来,恒子箫不好。 “我都好。”在她的停顿声里,恒子箫已然笑道。 纱羊愈加难受,“骗人……” “我是说真的。”恒子箫笑道,“从前闭关,不也如此么。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会被俗事绊扰,且灵气比小世界浓郁十倍不止。在此处修心,也算是天下修士的梦想了。” 纱羊一愣,“你、你当真如此想?” “师姐面前,我何必撒谎呢。” “子箫……”纱羊又是欣慰又是酸楚,“你真是长大了。四重天内能像你这样平心静气、随遇而安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恒子箫越是令她欣慰,也就越是令纱羊难过。 她陪他一路走来,抛却私下的情分不说,恒子箫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实在不该这样被雪藏。 纱羊悲从中来,抓住恒子箫的一根手指,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对不起子箫,早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逼你成仙的。”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恒子箫刚刚飞升,资历固然低,派去守天门也不算不合常理。 但纱羊总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上一个十年的考核,恒子箫并无过错,可职位依旧原封不动。 他的考核单被定为“无功”。 但一个守门的,还能立有什么功?这不是存心刁难么。 “师姐,别哭了。”恒子箫抬手,轻轻碰了碰纱羊的脑袋,“我并不委屈。” 只是冷清而已,这比恒子箫来天界前预想的情况要好太多。 “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纱羊抽噎道,“还有你师父……我以前天天催她引你成仙,她总是怠慢拖延。那时候我还和她生气,觉得她不要好,如今想来,她是不是一早就算到你飞升以后会是这个处境……” “师姐……” “你都飞升二十年了,天界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神仙,你却从没去过、从没见过。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一直这样,那修得再好又如何,没人看见你,你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 恒子箫劝慰道,“师姐,修行是在修自己,做一守卫也好,当一方神君也罢,都是一样的。” 恒子箫拜师四百年,司樾未曾教过他一剑一式。 她不曾带他闯过秘境,不曾领他拜访高人,唯有一点,司樾身体力行、一步一个脚印地带着他理解了这世间事事皆可奉持,时时皆是修行,在在皆得受用。 天地处处皆奥法,身处其间,何愁不得自在法喜。 若连师父这样的人物都可以泰然自若地当一囚犯、做一走卒,他又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恒子箫并不向往玉鸾仙驾的上仙神君,他宁愿站在这清静的天门下看清自己脚下的足印。 如此,也姑且能体会一番师父在灵台里三千年时的心境了。 纱羊恹恹道,“话虽如此,可总是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恒子箫笑着,岔开了话题,“还没问过师姐,师姐这些年还好么?” 纱羊顿时有一肚子话要说。 “别提了,”她一抹脸上的泪,“我回来以后,所有人和我说话,问的都是司樾、司樾、司樾!” “司樾长什么样、司樾平时做什么、司樾是不是真的能把天撕开……我简直成了她在天界的大使,就没有一个人是只关心我的!” “还有就是……”她慷慨激昂地骂了一通,随即声音又弱了下来,“天界没有人吃饭。我在煌烀界和你们吃了三百多年的饭,回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 在煌烀界,每天早上起来就是烧饭、吃饭,收拾好后,要不了多久又要开始烧午饭、吃午饭,再要不了多久就又到了晚上。 不用吃饭做饭后,纱羊忽然有些迷茫,总觉得一天的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在下面的时候盼着你成仙,你也争气,每隔几年就晋升一点,可到了天上,天天都是一样的日子,”纱羊目光微移,“虽然培育仙草仙花,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也有成就感,但种得多了也就那样……总觉得没有在下面那么有盼头了。” 她叹了口气,总结道,“不过天界嘛,本该清心寡欲的,是我自己定力不够,太过浮躁。” 她又问恒子箫,“你呢,来天界之前你不是去了混沌界么,那里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混沌呢,跟我讲讲吧?” 多年不见,纱羊丝毫未变,还是一样的活力四射,叽叽喳喳。 见她不再伤怀了,恒子箫便放了心。 他想了想,从师父带自己男扮女装去鸠山戏耍狄虎那里讲起。 …… 给纱羊批了文书后,文昭司君继续赶路,前去谒见啻骊。 “老祖。”他拱手行礼,神座之上,啻骊问他:“那个小魔头如何了?” “十分本分。”文昭答道。 啻骊挑眉,“哦?” “这二十年来,他未曾离岗半步,就连怨言都没有过半句。” 啻骊讶然,“一步之外就是混沌,他竟如此耐得住寂寞?” 文昭回道,“是。” “这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啻骊双眉一皱。 她特地让恒子箫随司樾去混沌待了两个月,恒子箫身为魔身,又是司樾一手带大的,自然对混沌更加向往。 他见识过了混沌界的好,回来后受到如此冷遇,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竟还能恪守本心,不越天池一步。 啻骊摇头,感慨:“只怕是九天众神也未必有这样定力。” 文昭不敢接话。 啻骊叹息一声,“二十年了,再拖下去,混沌界很快就会重整旗鼓。文昭,你有何主意?” 文昭瞌眸,说出了那个啻骊心里早已拿定、却又不肯亲自说出口的主意—— “他如此沉得住气,那我们也只能激将了。” 啻骊一笑,“好,你看着办。” 她只道这五个字,文昭心中叹息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诚然,司樾的确是一大祸患,三千多年那一场浩劫,幸存下来的仙神们无一不刻骨铭心。 啻骊不怕司樾卷土重来,有西方在,单单一个司樾还不至于覆灭天庭。 她怕的是,司樾关在那灵台里参透了天机,从此引领混沌界走上正道,挤压仙神们的空间、动摇仙神们的权柄。 神之所以为万物主宰,是因为他们顺应天道而行。 数万年来,司樾是第一个结束混沌混乱割据的人。 一统混沌的她,已给了天界致命的打击;若再洞察天道,领悟因果,从此带领诸魔依照法则而行,那神将非神,魔也将非魔。 从前的柳娴月,在混沌界设定律法、抚老护幼、推崇文字,已触摸到了一分天道之法。 混沌早有开智者,可妖魔生性孤僻自私,唯有柳娴月是将己智普惠天下的第一人。 他死后,司樾便是这世间最大意外,她一日不死,天界便一日不得安宁。 司樾自然不能被关在灵台里,她必须出来,必须如疯魔一般滥杀成性,如此,仙神才有理由将她斩杀抹去。 望着文昭离去的身影,啻骊身后的箜篌斟酌道,“老祖,司君似乎并不情愿……” 啻骊颔首,从座上缓缓起身,“这事换谁都不情愿。” 箜篌扶着她,往殿后走去。 她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为司樾求情。 “老祖,三千年的教训莫非还不足以让司樾畏惧么?” 啻骊一笑,“傻丫头啊……” 箜篌不懂。 无知无畏,知而有畏,天界怕的不是司樾无畏,而是她变得有畏。 一旦混沌界的恶魔有所畏惧,那混沌妖魔便离开智不远了…… 啻骊脚步一顿,停在了浮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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