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下山居然能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宁楟枫看向吹面的恒乞儿,“还不告诉我,真是好福气啊。” 恒乞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下山似的。 他不管宁楟枫,自己也送了一筷子面进嘴里,不等咽下,便急着捻了一片牛肉。 面和肉一块嚼,是他跟着司樾学到的技巧。 他顾不上回答,宁楟枫也顾不上问了,几个孩子大冷天在外面吃着一碗八文钱的面,吃得一个比一个幸福,就连蓝瑚缓过劲儿后都一箸接着一箸,小口小口地抿着,没有空闲去想从小学的规矩了。 这顿面把天上最后一缕光亮也吃尽了。 等筷子放下时,天已黑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蓝瑚和紫竹拿着糖葫芦在路上走着,紫竹手里提了一盏玻璃灯照路; 宁婷和凌五稍后一些,凌五手中也是一盏灯笼; 最后面是慢悠悠的司樾,和跟在她身侧的恒乞儿。 他挨着司樾,亦步亦趋地走着 天黑透了,恒乞儿看不清,在厚雪地里踩不稳,偶尔身形晃一晃才保持住平衡。 司樾看了看前面两对提着灯笼的主仆,又回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的恒乞儿。 她手腕一翻,一盏白纸灯笼出现在她手上。 灯笼有半个恒乞儿大小,白色的纸里发出幽蓝的火光,正面落着一个黑色的大字—— 「屍」 “喏。”她把那灯笼塞给恒乞儿,“拿着玩儿。” 恒乞儿愣愣地仰头看她。 他不接,司樾以为他不满,遂挑眉,“小孩子不要和人家攀比,那些玻璃琉璃的灯都是歪门邪道,纸扎才是传统经典。” “这不是材质的问题!”纱羊指着那鬼火灯笼,“大半夜打这么个灯笼,你想吓死谁!” “爱要不要。”司樾抱胸,“这可是我唯一的灯笼,我还舍不得呢。” “谁要这破东西!” “要!”恒乞儿和纱羊同时开口,纱羊惊愕地看向他。 男孩一手提灯笼,一手抚着衣襟里的糖,仰着头,望着司樾,“多谢…师父。” 看着仰头凝望自己的男孩儿,司樾愣了下。 她抬手,捏了捏恒乞儿的侧脸。 “这鬼火一打,小白脸蓝洼洼的。别说,还真有点做鬼童的天赋。” 恒乞儿眨眼,鬼童? “对咯,”司樾拍掌笑道,“就是眼白多了点,不然更像!”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纱羊骂完司樾,转身对着恒乞儿摆手,“别听她的,要我看,你和天上的仙童一个模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神仙!” 司樾乐道,“这煞白的皮肤、尖尖的小脸、漆黑的大眼,我怎么不知道有仙童和他一个样。” “你闭嘴!” 前面的四人听见动静回身,“你们在吵什么呢?” “没、没!”纱羊挡在灯笼的「屍」字前,怕吓着孩子,扬声否认,“什么也没有!” 恒乞儿抬眸,看着司樾。 书上说,人若不能飞升成仙,死后便会成为鬼。 他呵出一团淡淡的白汽,问司樾:“师父,您几时飞升?” 司樾斜了他一眼,“飞升?下辈子吧。” 恒乞儿提着灯笼哦了一声。 既然连师父都不能飞升成仙,要去做鬼,那他也只能是做鬼了。 荀子说闻道有先后,先闻者为师。 若是可以,他想比师父早日做鬼,这样他闻鬼道就在师父之前,到时候便能在地下给师父当师父,像师父现在照拂他这样,去照应师父了。
第49章 这一晚, 饶是勤奋如宁楟枫也没有再读书练剑,几人回到停云峰后,稍一洗漱便倒头就睡。 恒乞儿也躺了下来。 可他没有立即睡着, 而是侧着身, 偷偷从衣服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 从里面捻了块饧糖放进了嘴里。 其他四人在湖旁买的小吃都在外面吃完了,只有他带回来没舍得动。 他吃了最小的一块后又立即把纸合上,放进枕头下。 恒乞儿含着糖,望着上面的房梁。 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师父的家; 陌生的房子, 是师父变的; 陌生的炕,也是师父变的。 虽然已经到了司樾的地盘,可恒乞儿尚没有真实感。 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恒乞儿早就知道一个师父可以有多个徒弟,宁楟枫、蓝瑚平日对他也很好,他的徒弟之位并不会因他们而动摇——可他就是患得患失。 当司樾眼前有不止他一个孩子时, 恒乞儿心中总是闷闷地发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虑些什么, 可他就是不想有人和他平分司樾的注意。 况且别说是司樾的徒弟了, 现在他都还不是裴玉门的正式弟子, 一切都要等到一个月后才算尘埃落定。 恒乞儿有点着急, 想马上就到结业的那一天, 可又有些迷茫。 他真的要待在这里吗? 他是灾星,停云峰如此美丽, 他不想这座仙峰涂上记忆中的山火。 恒乞儿闭了闭眼。 师父对他好,不嫌弃他脏、不嫌弃他不会说话。 这世上从没有人带他钓鱼、吃面, 给他买糖、给他灯笼——还有一把匕首。 想起匕首,恒乞儿又摸向了一旁的外衣。他的匕首就绑在外衣内侧, 用一卷布条缠裹着。 他侧过身,背对着宁楟枫凌五,把匕首上的布条解了。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半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金鳞匕,黑夜之中它愈发乌黑,若不是有那点月光,恐怕这匕首能彻底匿进夜里。 恒乞儿翻转了几下,匕上的金纹在月光下折出几点金光。 他拿到这把匕首已经十个月了,可还没怎么好好用过。 师父给他,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杀鸡宰鱼,他也只有在给师父烤肉时会用到这把匕首。 它确实锋利,处理肉时十分利落。 但恒乞儿总觉得这把匕首不止如此,它应该是有更大的用处的,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他几天前才知道,原来修真界通用的初级清洁术不是司樾教他的那条。 他把该学的学了,应付功课,但平时用的还是司樾教的那条。 恒乞儿望着匕首,那匕首横在他眼前,却因为黑而照不出他的模样。 他想,自己是否该和师父说实话。 告诉她,自己是灾星、求她为他想想法儿…… 他又把那布条一圈圈卷回了匕首,每卷一圈都在想该如何跟司樾开口以及何时开口。 还有一个月就是结业考核,考核分数一出就立刻是拜师大典。 拜师前,司樾随时可以不要他; 可一旦拜师,他们就是正式的师徒。 师父大约是会帮徒弟的…… 但——这样做真的好么。 司樾不曾亏欠他,他却要欺瞒她…… 恒乞儿缠布的手一顿。 可若是司樾不要他,那其他人还会要他吗? 山长或许会要,他明知道自己是灾星,还说了许多好话来安慰他。 若是刚入山时,恒乞儿会立刻选择寻求山长的庇护; 可他来了一年,识了字、读了书,管司樾叫了整整一年的师父。 他舍不得。 恒乞儿收起匕首,望着屋上的梁,心中升起了更大的迷茫。 为什么他如今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些。 归根到底,吃饱穿暖就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吃饱穿暖。 他不去想明天有没有馍吃,倒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 不论是拜司樾还是拜山长,总归他都是能有吃有穿的,如今的情形比起一年前是何等富足,怎么那时他不烦恼,现在倒烦恼起来了? 都说读书能让人豁达,可他哪有豁达,反而一日比一日的无谓矫情…… 怪,真怪。 恒乞儿还是睡去了,在停云峰的第一个晚上,几个孩子都睡得沉。 停云峰不比裴莘院,没有晨钟叫醒学生,所幸这里都是极其自律且恪守规矩的孩子,换作有懒骨的,这一觉恐怕得睡到日上三竿。 “都日上三竿了,真人怎么还没有起来。” 中午时分,几个孩子在院中坐着,时不时瞥一眼主屋的门,蓝瑚担忧道,“怕不是昨日着凉,病了?” “这你就想多了。”纱羊给他们端来午饭,一边摆放一边笑道,“着凉?哼,你把她剥干净,丢去冰河里冻上一年她也不会着凉。” “师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宁楟枫觉得这般言语实在不妥,“真人好歹是你师…”他话音一止,察觉出了什么不对,疑惑地看向恒乞儿。 都说恒大是司樾真人的首席弟子,那纱羊是什么? “什么师父。”纱羊道,“我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她!” “咦,那师姐尊师何处?”蓝瑚也好奇。 纱羊颇为得意地开口,“我师父乃是虚离山月清仙子。” 几人面面相觑,从没听说过。 “原来如此,果真是名师高徒。”虽然没听说过,但蓝瑚还是露出了些适当的微讶,接着马上转移话题,“那怎么又和司樾真人在一块儿了呢?” 宁楟枫震惊地盯着蓝瑚。 没想到蓝瑚竟如此博学多闻,可恨他虚长蓝瑚半岁,却不知道月清仙子是谁,实在是孤陋寡闻! “这个嘛……”纱羊眼眸微移,“说来话长,算是志同道合?不不不绝不——唉,说了你们也不懂,大人之间就是会有一些复杂的因缘,你们还是快吃饭吧。” 她不愿意说,几人便也识趣地不问,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得差不多时,宁楟枫又问:“我们已经抄了一上午的经了,下午要做什么?真人有什么吩咐吗?” “看这天色,”纱羊抬头,嗅了嗅空中的水汽,“她下午八成会去钓鱼。” “那我们呢?” 纱羊摇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不会管你们学习的。” “这么说来,我们要自己安排自己的课业了?” “要不我帮你们问问山长。”纱羊道,“看看他有什么指示。” “也好。”蓝瑚点头,“那就劳烦师姐了。” “除了课业,咱们的迎新表演到现在都还没定。”宁楟枫对几人道,“不如下午就把表演定了吧。” 蓝瑚眉间微不可察地一蹙。 于其他孩子来说,这是个比读书有趣百倍的事情,可要让蓝瑚如戏子般去台上表演些什么——实在是让她有些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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