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恒乞儿的脸色愈加晦暗了,宁楟枫连忙道,“好了好了,别闲话了,快练罢。咱们先不套皮,把那几个动作空手做一遍试试。” 他走到恒乞儿身后,低头弯腰,抓住了恒乞儿的腰带,催促道,“你开始吧,我跟着你。” 恒乞儿扭头看他,有点不习惯被人从后抓着。 两人在裴莘院当了一年的剑搭子,各种剑势都练过,但恒乞儿却是头一回见到宁楟枫这个姿势。 他的头顶着自己的后腰,黑发往两边落下来,露出一截后颈,脖子后是平直的背,即便弯腰,宁楟枫的背也是笔直。 看着那垂下的黑发和露出的一点脆弱后颈,恒乞儿眼前一晃,忽然间,有什么景象从他眼前闪过,令他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久久不动,宁楟枫抬头,“你不是忘了吧?” 在宁楟枫抬眸看他的时候,那奇异的画面又闪过了一回。 仿佛恒乞儿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姿势的宁楟枫,也是这样黑发散在两侧、俯身露颈、且抬头看他。 只是那眼神似乎与现在不同…… 恒乞儿闭眼甩了甩脑袋,再睁眼时便没了异象。 他抬头看天,觉得大概是太阳晃了眼,遂摇头,“没。” “那就开始吧。” 恒乞儿转过身来,双手稍举过头顶,在两侧虚握,假装自己握着狮头套下的杠,左右来回抡圈。 等套上狮头,这就变成了狮子摇头晃脑的摆头一式。 练了摆头,便可跑动。 狮头摆头的同时,两人一起后踢,绕着圈地跑。 宁楟枫抓着恒乞儿的腰带,双脚后踢,觉得自己像头拉磨时尥蹶子的驴。 到了日落,司樾在院子里敲着碗喊,“开饭了开饭了,小祖宗们开饭了——” 好一会儿的工夫,几个孩子才出现了身影,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曲子和动作,一直到了司樾跟前才停下讲话,纷纷行礼。 “看你们眉飞色舞的,进展还不错?”纱羊问。 几个孩子坐了下来,宁楟枫笑道,“不出五日,就可请真人和师姐看好戏了。” “这么顺利?”纱羊有些惊讶,接着又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不算辜负了我今日的辛劳。” “行了,吃饭。”司樾拿起筷子,“菜要凉了,有得是你们聊的时候。” 几人笑着应道,“是。” 翌日一早,几个孩子在天亮前便乖乖起床。 他们抄经、练剑、入定引气后司樾还没起来,便自己去湖边排练了节目。 这一日,司樾又是睡到正午开饭。 中午饭桌上,宁楟枫在蓝瑚的暗示下,开了口,问:“真人,我们也来了几日了。恕弟子们愚钝,修行上还未有进展。” 他们来停云峰可不是光为了好玩的,是奔着名师指点才来的。 “嗯。”司樾塞着肉,点点头,“没事,我不是山长,没进展也不会拿戒尺打手心。” 宁楟枫一次不成,不好再提了,讷讷地看了蓝瑚一眼。 蓝瑚抿唇,没有说话。 司樾没有吩咐,孩子们下午的时间便用来重复上午的内容,第二日亦是如此,抄经、练剑、入定、排练,往后连着三日都一成不变。 虽然事情不少,终日有事可做,但一想到别的孩子在裴莘院都有先生指导,他们却只顾着温习,再没有学习新的内容。 逆水行舟,宁楟枫蓝瑚心中不免有些惶惶。 上回宁楟枫失败了,这一回,蓝瑚守在了门口。 中午司樾一出门,她便迎了上去,对着司樾盈盈一拜,“真人。” “什么事?”司樾扛着她的鱼竿,又要下去钓鱼。 蓝瑚微低着头,“真人,蓝瑚冒昧,在此打扰已有数日,不知园中可有什么是我等能分担的?” “啥事没有,你且住着吧啊。”司樾抬脚就要走。 “嗳,真人!”蓝瑚又唤住她,“真人体谅,可终日闲散着,我们几个也无聊,还是分些活儿给我们罢。” 她如此明示,想司樾必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司樾却毫不停顿,大步走开,背对着她挥手道,“你去找那小虫问吧,事都是她在忙。我有急事,先走了,回来给你们带糖哈。” 蓝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唤了两声“真人、真人——” 司樾头也不回,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树后。 紫竹伴着蓝瑚眺望司樾的背影,“这么多天了,真人别说指导一二,就连问都不过问一声。小姐,我看还不如回裴莘院让山长教导呢。” 蓝瑚摇头,“耐心些。” “我倒是不急,可没多少日子了。” 蓝瑚并非心浮气躁之人,怎奈眼下时间不等人,她已经磨了司樾一年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年给她磨。 女孩幽幽轻叹,抬眸望了眼停云峰的天。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只得转身回屋了。 几个孩子来到停云峰已满一旬,这时候宁楟枫和恒乞儿已经能套上狮皮完整地走上一段,蓝瑚的曲子也谱好练熟。 两相配合,第一次演出便十分顺利,比预计早结束了半个时辰。 “哈哈蓝瑚,”宁楟枫脱下狮皮,“我倒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你和紫竹擦钹敲锣的模样!” “二爷还取笑我们!”紫竹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我家小姐这么放下身段是为了谁。” “失礼失礼。”宁楟枫对她俩拱手作揖,又去了凌五身前,拿了他手里的鼓槌,在鼓面上敲了敲,“这还挺有趣的。” 凌五道,“那主人和我换换?” 宁楟枫抬手,“免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恒大的屁股,要是换了,这几日的苦可白费了。” 听见这话,恒乞儿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他也不想再多一个顶着自己屁股的头了。 “今日辛苦,好在结果不错。”宁楟枫放下鼓槌,“先把东西收了吧。” 收拾乐器狮皮的时候,蓝瑚在宁楟枫身边小声道,“司樾真人还不曾布置功课,你去问问恒大吧。” 宁楟枫回头,看了眼抬袖擦汗的恒乞儿。 他依言走了过去,问道,“恒大,你说真人什么时候才会教导我们?” 恒乞儿动作一顿,看向宁楟枫的眼神有些警惕。 “不知道。”他说,“师父也没有教导过我。” 除了那句清洁咒外,司樾的确再没有教他什么。 宁楟枫料到司樾素日对恒乞儿的课业漠不关心,可没想到这么久了,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教他。 他发愁道,“那我们还能得到她老人家的指导吗?眼下也就不到二十天了。” 恒乞儿摇头,他哪里能知道。 “主人,这么猜来猜去也无用。”凌五说,“还是直接问来得有效。” “上回问了,又有何用。”宁楟枫叹气,练习成功的喜悦也没了,“罢了罢了,这事强求不得,只能随缘。” 几个男孩提着东西回房了。 蓝瑚和紫竹留在原地,紫竹低声道,“小姐。” “我知道。”蓝瑚轻叹一声,“可我们是晚辈,又还不是正式弟子,哪有晚辈逼着长辈的道理。” 她眸光一瞥,余光扫到了旁边的花林,忽而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这天傍晚,蓝瑚命紫竹熬了莲子桂花粥,莲子和桂花的香气一下子吸引了路过的纱羊。 她刚照顾完满山的花草,回来给孩子们做饭。 这香甜的气味勾得纱羊走迷了路,跌跌撞撞地飞到了蓝瑚的窗前。 小蜻蜓从窗柩上探出一个脑袋,蓝瑚正坐在窗前,见了她笑道,“师姐。” “你们在煮什么好东西?”纱羊扒着窗柩问道,“好香呀。” “是莲子桂花粥。”紫竹盛了一碗送到蓝瑚面前,让纱羊看见。 “师姐也要来一杯吗?” “好呀好呀。”纱羊扇扇翅膀飞进了屋子,“谢谢你们。” 紫竹给她拿小金杯舀了半杯,纱羊绕着飞了一圈后,坐在了桌上,抱着金杯,拿出自己的小勺子往嘴里舀。 她吃了两勺,蓝瑚斜了眼紫竹,紫竹收到暗示,立刻上前,笑着问:“师姐,好喝么。” “嗯,有种让人怀念的味道。”纱羊点头。 她这些年不是吃裴莘院的水煮菜,就是跟着司樾大鱼大肉,很少能吃到这么清雅的滋味了。 蓝瑚笑了起来,“紫竹平日里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又吃不下,师姐要是喜欢,以后日日都来呀。” “好呀好呀,”纱羊连连点头,嚼着莲子,“那感情好。” “可是师姐,”紫竹转了半圈,靠坐在了纱羊身旁的桌沿上,“我们的东西也不是白吃的。” 纱羊一愣,腮帮子停了下来,“要钱?” “瞧师姐说的,”蓝瑚弯眸,“钱是什么东西,哪有让师姐付的道理。” 纱羊不好意地笑了两声,“那你们想要什么?” 紫竹道,“我们要的,是师姐的金口玉言。” “嗯?” “唉,”紫竹叹息道,“师姐,您也知道,马上就是结业大典,我们在停云峰能待的时间不多了。可这么多天,还未曾得到司樾真人的一句点拨,您看看……” “原来是为了这事。”纱羊放下勺子,“司樾她……呃,可你们来后不是每天都很充实吗,又是入定,又是练剑的,体内的灵气也日渐充裕了。” “若仅是这样,何苦来呢。”紫竹道,“师姐,您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不是我不帮,只是司樾的道法不太适合你们。”纱羊也跟着叹气,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司樾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小魔头引上仙途呢——司君干嘛要派司樾呢,司樾她自己都成不了仙。 她对着两人道,“你们终归是要走的,剩下的日子好好玩乐不好么。” 两人一愣。 “师姐……” “我知道的。”纱羊打断了蓝瑚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再聪慧不过的孩子,又有一身的清高。” “按理说,你们通过裴玉门的考核不成问题,大可以在拜师典礼上选择心仪的师父。可这一年来,你们见司樾没有半点收徒的意思,所以也不想强人所难,逼着她收下你们。” 纱羊道,“司樾若不收你们,那以你和宁楟枫的资质、家世,留在裴玉门实在可惜,家里人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们拜在金丹修士门下。” 她看得明白,几个孩子若拜不到司樾,必要回三大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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