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海塘似乎是喝多了,眯着眼睛瞧他:“若不是有四弟,只怕还要再拖上一个月!” “不过说来也奇怪,四弟向来是稳重的人,怎么最近几回用兵如此激进?” 妫海境有心事,酒虽然喝得不多,人也清醒,却没有听出兄长的试探之意,嘴上给了个假理由:“拖得越久,士兵的士气就消耗得越多,早些把王城攻打下来,大军的损耗也能少一些。” 妫海境忽而抱拳:“只是弟弟有一个不情之请,日后皇兄登基,请允许弟弟卸甲归田,去陪伴心上之人。” 妫海塘眼睛亮了:“四弟有心上之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是哪家的女儿?” 妫海境避而不谈:“所以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到时候皇兄能替弟弟赐婚。” 妫海塘不知他心上人的身份,一口答应,还取笑道:“想不到四弟还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 妫海塘听了他的话,兴致更加高涨,眼下胜负已定,不久就是大封功臣的时候。妫海塘也怕他功高盖主。 妫海塘猜测她可能是某家的庶女,身份不够,所以妫海境才来替她求个体面。 他们喝至三更天,妫海塘被侍从扶下去休息,妫海境却回到了军营大帐之中,对着烛火研究皇城的布局。 夜半时分,便听得今天一声巨响,狂风忽作,把放在书案上的文书刮得满地都是。 一张女子小像忽然从书中飞出来,妫海境急忙去抓,然而为时已晚,滴落的烛火瞬间将纸张燃成一团,这张承载了妫海境心事的小像燃成了灰烬,好在其他重要文书没有损毁。 妫海境想,等下次再见祂,再寻机会给祂画一张像,他已经提前求得了皇兄的一个允诺,他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妫海境并不确定皇兄在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后会不会生气,但他能确定的是,在皇兄心里江山比美人重要。 第二日的天是暗的,乌云压城,似乎风雨欲来。 从昨夜开始打雷,可是直到现在一滴雨都没有落下。 白昼很早就被宫人叫起来梳妆,宫人颤颤巍巍地把婚服捧给祂,请求祂穿衣打扮,那架势好像是求祂上路一般。 也是,今天妫海塘的军队都要攻打入城了,在这些宫人们的眼里自己这个皇后连一天都没有做满,就要被幽禁一辈子,实在是太惨了。 白昼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任由她们用凡人的脂粉在自己的脸上装扮,随着祂和这副身躯融合越久,这副身躯在祂神力的影响下,逐渐向祂本来的样貌靠拢。 白昼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成亲,只可惜是个注定无法完成的仪式。 祂端详着铜镜中令自己感到陌生的脸,听着旁边宫人们的赞美,忍不住摸了摸从头发上垂下来的珠串。 镜中的面容仍然是巫马姳的脸,只是脸上那副似蹙非蹙之态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艳丽的大红色没有把祂压住,反而给祂作配。 宫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祂:“娘娘,等会儿该走了。” 白昼坐在内殿之中,已经能听到宫墙内的兵戈之声,以及刀剑刺入血肉,鲜血溅在宫墙之上的声音。 白昼问道:“嫣婉怎么没来?” 宫人回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在一起,在等着您呢。” 今日天象有异,似有大事发生。此事涉及到白昼本身,就连祂也不能完全看清楚今日的情势。 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有可能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白昼虽觉得奇怪,按照尉迟嫣婉的性子,怎么会不在这个时候陪着自己? 但祂又能感知到宫人说的确实不假:“那走吧。”
第27章 (入v三更合一) 这桩婚事状况频出。 自白昼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起, 老天的脸色沉得要滴水。 喜妹嘀咕道:“不是说今天是良辰吉日吗?连个太阳也没有,这哪里像出嫁!” 倒是像送丧。 虽说现在当皇后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这毕竟是自家小姐第一次成亲, 是人生大事, 怎能被如此敷衍? 然而现在宫中寻得到门道的宫人早就收拾金银细软跑了, 剩下没跑的也是战战兢兢, 帝后大喜的日子,宫人们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宫中所有人的心头上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只怕连妫海城自己都没有多少心思迎娶新后。 “这些算日子的老头一定是故意的!皇后当年被册立的时候,场面是多么盛大!您也是皇后, 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白昼道:“一个是皇帝继位的时候册封的皇后,一个是国之将亡皇帝封的皇后,皇帝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了几天了,还能指望有什么盛大的场面?” 白昼出言直白, 然而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反驳祂。 祂已经看到了兵临城下的大军,知道今日必有动乱,祂本欲把喜妹支走,独自一人去看看这对兄弟到底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可转念一想叛军入宫, 必将大兴杀戮,喜妹待在祂身边或许会更安全。 晋朝人的传统婚服为白色,喜用银器。只是当今这位陛下爱好奢靡艳丽之色, 改用红色作为大婚的婚服,但头冠因为时间原因来不及改动, 白昼便穿着大红婚服配一头银器, 据说历代皇后受封的时候都是用的这副头冠,头顶的银色凤凰翩翩欲飞, 走路的时候,银饰发出碰撞,像是凤凰振翅而飞的声音。 喜妹将团扇递给祂,女使捧着皇后御印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提醒祂时辰将至不可耽误。 女使在宫中多年,从少女到老妪,历经三朝,先后服侍过数位主子,但是从来没有一位像眼前这位在前朝后宫都掀起如此之大的波澜。 女使认为祂水性杨花是狐媚祸主之人,可真见了祂,却无法对祂生出恶感。 女子颔首向她微笑,令女使想起幼年和母亲分离,母亲抹着眼泪劝她好好听叔叔婶婶的话,母亲要改嫁了,所以只能把她丢给叔叔婶婶,外人都道母亲狠心,可她从来没有怪过她。 后来叔叔婶婶把她送进了深宫之中,不想这一待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么多年她卷入到宫中的斗争是非之中,也曾先被迫而后主动地做出一些违心之事,到如今她的叔叔婶婶早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侄子侄女们与她都不亲厚。 于是她最终变成了后宫中的一座活死人雕塑,成了新来的宫女们口中可怕的“老巫婆”。 女使终身未嫁,她的上一位主子曾要为她指婚,却被她拒绝:“世间男子娶妻,不过是为了繁衍,我年纪大了,早已经不适合生育,娘娘把我指给人家,岂不是耽误了别人。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瞎子的人,他要是纳妾,我又少不得吃醋……” 到头来,女使最怀念的,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做闺阁女儿的时光。 晋朝的女子被教导要恭顺,她们十四五岁时就要出嫁,似乎只有孩童的时候才能稍稍喘息,等到嫁作他人妇,便再也没有人问她的想法。 女使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后宫葬送了许多女人的一生,可对她来说却是一处避风所。 她在宫里变成了老嬷嬷,资历上去之后,大家都敬她畏她,有人想要走她主子的门路,还要对她百般讨好。 她在宫中过惯了这样的生,是万万不能出去伏小做低的。 如今新旧更替,王朝将覆,女使自觉这辈子已经过的比世上大部分女子要顺心如意,倒也没有什么不甘,只是她最近时常梦见母亲和幼年的自己,因此骤然见了这位新皇后,竟恍惚觉得祂亲切,忍不住想要亲近祂。 “女官,我们可以走了。”她恍惚地看着对方向她伸出手,为祂的称呼而感到迷惘。 晋朝是没有女官的,所以她这个老宫女的身份也时常叫人尴尬。 女使一下子就对这个传说中的妖妃心生出好感,她不免开始同情起来,祂在今日成为皇后,从此就要随皇帝一起被幽禁。 女使手中端着皇后宝印,她会随这位新皇后乘坐四轮画望车,去往大殿之上受封。 可是宫人升撵的时候,那座极其华美的车撵却轰然倒塌,就连车轮也滚落在地,像是被人蓄意破坏。 “是谁干的好事?”撵车倒塌的时候,喜妹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白昼身前,她用锋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今天是皇后受封的日子,你们有几条命敢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宫人们跪倒在地,但是喜妹心里知道,随着叛军攻打入城,旧朝之主已经毫无威严可言。 可她家小姐怎能被如此敷衍? 喜妹想要追究到底,却被白昼抓住了扬起的手臂:“算了。” 祂的声音从扇子后面传来:“我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事是人为还是天意都不重要,反正最后都只是一场闹剧。 喜妹替祂委屈:“哪有皇后是自己走过去的!” 白昼道:“那也没有一位皇帝在亡国的时候册封皇后。” 女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这位新皇后。 她为祂的大胆生生吃了一惊,又觉得祂是极为通透的人,心里暗暗可惜。 也许这位新皇后比尉迟皇后更适合做一国之母,皇帝如此喜欢祂,也许会听祂的劝,就不会把前朝搞得如此糟糕。而祂的父兄也不会反叛去帮助贤王…… 白昼手里拿着的这柄扇子乃是用金线所织,上面缀满宝石,握在双手之中还有些沉。 不过女使注意到,祂的姿态没有一分一毫的差错,祂穿着大红的婚服,却像是主持祭祀之礼,有那么一瞬间,女使竟不敢看祂,低着头跟随在身后。 “小姐,这路上怎么没人啊?”喜妹心存疑虑:“这也太安静了。” 往日热闹的宫廷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死城,除了新皇后的仪仗之外,路上竟再无一个宫人。 喜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望自家主子,主子倒是很镇定,连一点奇怪之色也无。 白昼心中了然一切:“皇帝今日的目的可不只是娶皇后。” “那陛下要做什么?”喜妹不是傻子,她匆忙之下不顾规矩地挡在了白昼面前:“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前面是不是有危险?所以您刚才叫我回去……” “不。没有人知道一个疯子的想法。”白昼抬头望了眼天色,耳边似乎听到兵戈之声。 皇城即将变天。 喜妹急了:“既然前面有危险,您为什么还要去?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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