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摇头:“陛下多虑了。”巫马姳恨他但是不怨他,她只是想让他死罢了。 白昼在此之前有预料到妫海城可能会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而发疯,但祂只能看到大致的走向,却没有办法看到每一个分支上的细枝末叶。 “尉迟嫣婉在哪里?” “你果然是为了她来的。”妫海城拍了两下手,大殿之中出现了一个暗格,白昼伸手将尉迟嫣婉拉出来,他也不阻拦。 尉迟嫣婉被绑着手蒙着眼捂着嘴,白昼以为按照她的小孩子脾气会闹,谁知摘下眼罩后,白昼才发现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我哥哥真的死了吗?” 她眼里的痛可以把人灼伤,祂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哀婉的神色。 然而妫海城十分恶劣,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啊,万箭穿心。他临死前还叫孤好好待你这个妹妹,所以孤答应了他,不会让别的女人威胁你的地位。” 妫海城大约是看不惯尉迟嫣婉对白昼的依赖,充满恶意地说道:“本来他是不用死的,可是孤要册立新后,他害怕新后会威胁你的地位,这才向孤请命,换取孤的允诺。” 尉迟嫣婉一直低着头,父兄的死亡让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在一夜之间成长,这种成长痛苦又难捱。 她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妫海城:“不,陛下说错了,我兄长和父亲是为陛下而死的,若不是因为陛下他们怎么会死?” 妫海城见没有达到自己的效果,不悦地皱眉。 白昼为她擦眼泪,让人把尉迟嫣婉从这个是非之地带走。 “那么陛下现在是否能够放了巫马家的人?放了巫马姳的母亲妹妹和祖母。” 祂有意提起巫马姳的名字,提醒妫海城他对巫马姳的亏欠。 “你怎么一直在对孤提要求?孤刚才已经答应你,放了尉迟嫣婉,那么你也应该答应孤一个要求,孤才好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事情。” “陛下想做什么?” 妫海城看祂身上的婚服,伸手摸祂头上的凤钗,提出的要求令白昼也觉得惊讶:“那就陪孤拜了天地,成为孤真正的皇后。” “孤就答应你,放了巫马一族的人。” 妫海城实在奇怪,白昼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爱巫马姳,可是事到如今兵临城下,他竟然执着于要封巫马姳为皇后,并用放过巫马家的人作为交换条件。 祂还以为,妫海城要用这些人去和新帝谈判。 “可我早就和陛下说过,陛下娶不了我,我也不会嫁给陛下。” “为什么?”妫海城喜怒无常,突然变得愤怒:“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妫海塘?你不要忘了你母亲妹妹还在我手里,如果你还想保住巫马姝的另一只手,就最好按照孤说的办!” 妫海城催促她:“你不要想着还有谁能来,孤已经把宫中精锐以及历代保护君主的暗卫悉数派出,这中间的时间足够你我完成大婚,也足够让巫马家的人、人头落地。” “陛下当真要这么做?”和神一起拜天地的代价,不知道妫海城受不受得了。
第28章 “我若答应陛下, 陛下真的会放人?” “自然。孤是君主,怎会食言。”见祂“妥协”,妫海城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与得意, 似乎是觉得今天一过, 哪怕他那个好弟弟当了皇帝, 也无法将祂从自己身边夺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厚重的云层里闪着电光,天地之间忽明忽暗。 在偌大的朝天殿之上, 宫人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皇帝状似癫狂, 仰天大笑:“看来老天也觉得孤不应该输给妫海城!” 皇帝手指白昼,脚步踉跄:“若不是你父兄吃里扒外,孤怎会输!孤正是因为信任你,才对他们没有提防, 孤本该将他们千刀万剐,却因为你,一再地放过他们!” 一道惊雷直直地落在了皇宫中的百年老树身上,将它粗壮的枝干劈成两半, 天色在刹那间亮如白昼。 雷光照在妫海城的脸上, 恍若恶鬼。 他猛然往前走一步,用手攥住白昼的双肩,“孤绝不会将你让给他!”他似乎要用一个女人来证明最后的尊严, 证明他并没有输给他的弟弟。 白昼适时地提醒他:“陛下,巫马姳不是死物, 陛下可以喜欢她, 却不能强迫她喜欢陛下。” 妫海城置若罔闻,又忽而变了一副面孔, 和颜悦色地挽起祂的手:“阿姳,时辰到了,你该和孤一起去祭拜天地。” 他不管不顾地拉起白昼的手往外走,一直走到朝天殿最高的石阶上,他指向远处的山河,语气变得和缓:“这里可以看到全皇城最广阔的景色,孤小的时候被父皇带到这里来,父皇问孤看到了什么,孤说孤看到了晋朝的大好河山,父皇却不满意孤的回答,你说这是为什么?” 妫海城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白昼回答,他是一个即将被赶下皇位的皇帝,在这最后时刻回忆往昔,然后把所有的过错推给他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上天不公,父皇不公,世人不公。 白昼凝视着远方的炊烟,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看到了晋朝的百姓,陛下可曾注意过他们?” “不过是未开化的愚民,京城的百姓多得像地上的蚂蚁,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京城来。” “确实如此。”晋朝在中原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京城更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四处的人包括周边的游牧民族都往这里聚拢。 百姓在这位自大的帝王眼里如同廉价的消耗品。 “世人皆道皇帝好,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掌生杀予夺之权。”白昼道:“陛下,果真如此吗?” 妫海城不耐地道:“要真如此,孤早就把那帮和孤对着干的老顽固全砍了!孤的皇后是孤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指的婚,后又指了两位侧妃,皆不是孤中意的女人……这帮子文臣管得极宽,连孤去睡哪个女人都要管,孤过得哪里快活了!” “陛下已经够快活了,我听闻本朝的开国皇帝凡事亲力亲为,每到农耕时节,穿粗布麻衣与民同耕,一天只睡三个时辰,陛下扪心自问,可有做到?” 凡间的帝王离神只差一步,他们是集国之大运者,有一国的气运在身,甚至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举动对百姓的影响都远远超过神。 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1] 但就白昼做神的经验来看,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若不能承担起一国的气运,同样会遭到反噬。 就像神一样,如果神失去了人的香火,就会慢慢衰落,直到世间最后一个凡人也忘记了这位神明,这位神明就会陨落。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皇帝,妫海城只爱给别人讲道理,不爱听别人给他讲道理。 妫海城不耐地打断祂:“孤像先祖一样,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他道:“孤也觉得做皇帝不如做神仙好,神仙又不用处理政事,凡人的这些祈愿听听就罢,应不应全在一念之间。” 妫海城转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祂:“皇后曾经同仙人学习修道,不知有没有见过真正的仙人?” 凡间把生活在宗门中的修仙者称为仙人,然而修仙者只是比凡人的寿命要稍微长一些。极少数的修仙者会一些类似于障眼法的仙术,其余练的都是强身健体的武术。 白昼一下就懂了妫海城的意思,原来妫海城觉得当皇帝没意思,开始打修仙的主意了。 人皇成仙,其实比一般人要容易。可不是所有的君主都可以被称之为人皇。 国运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词,若担当不起,日后十殿阎罗前论善恶,搞不好还要去轮畜生道。 白昼沉默,祂是先天之神,没有吃过修仙的苦,也不知道凡人应该怎样修仙。 但若有人抱着当神仙就可以肆意快活的念头来修仙,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仙。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天边的雷云在空中翻滚,云把雷电裹进身体,发生剧烈的纠缠,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响。 妫海城开玩笑道:“依皇后看,像不像是某位神仙在渡劫?” 白昼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妫海城,大发善心地劝了一句:“贤王的军队即将入城,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将你怎么样,陛下若为之后的生活考虑,不如开城投降,也使百姓少受苦,对陛下也是功德一件。” 妫海城要是执意在这儿和祂拜天地,头顶的天雷劈的就是他了。 神仙不可与凡人配,否则就会扰乱天地法则,届时天雷劈下来,神仙若是道行不够修为不深,当场殒命的事也是有的。 这天雷对白昼没什么妨碍,只怕要把妫海城劈成碳灰。 妫海城没能领会祂的意思,反而勃然大怒:“孤绝不可能开城投降,绝不可能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孤的皇位。”哪怕代价是百姓的鲜血和眼泪。 白昼已经劝过他,奈何他执意找死,白昼眼神淡然:“既然陛下决意如此,想来也思虑过后果。” 晋朝的婚嫁时间在傍晚,不过今日自中午之后,太阳就被乌云遮挡,到了下午的时候,天色暗如黑夜,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兵戈之声离得越来越近,白昼抬头看了一眼妫海城,他正盯着城门的方向:“孤的好皇弟要过来了。” “今日是孤与你大婚的日子,怎能不让皇弟做个见证?” 倘若是真正的巫马姳,大概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可是白昼只是冷眼旁观,对这不知死活的凡人帝王早已预判了他的结局。 妫海城忽而高声道:“二皇弟,你总算来了!四皇弟,你也好久不见!”
第29章 恰有一道天雷冲破云层, 像一颗坠落的流星,迸溅出四射的火花,直直落下, 在石阶上留下一道深可见底的疤痕。 妫海城不惧反笑:“二弟, 你起兵造反、逼宫夺位是举天皆知的事情, 就算你日后当了皇帝, 史书里照样有你不光彩的一笔!” 大约是胜利在望,妫海塘显得不急不躁:“皇兄操心过多了, 莫不是忘了皇兄的这个皇帝是怎么得来的?” 他慢慢往台阶上走来,形成逼近之态:“父皇当年正值壮年, 却突然暴毙,皇兄难道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弟弟不过是把自己该得的东西向皇兄讨回来。”妫海塘说这话时,还看了一眼旁边的白昼,惹得妫海城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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