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仙道通途就此斩断,甘心重活一次仍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我……”湛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并不知道有一缕浊气钻进了他的身体,从嘴里吐出破碎的文字:“我、不。我不甘心。” 他那时神志已经错乱, 却仍然记得师父的生辰:“我要回去, 我不能留下来。” “只要你和我做交易,我就放你出去。”那声音诱惑他:“你若今日葬身于此地, 无人得知;但你若与吾结契,同样无人得知。” 他最恐惧的记忆被唤醒,心神被撬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他做凡人时受尽欺辱,怨恨足以入魔;虽入仙门,可心中戾气没有完全消尽,最后又遭人陷害落入绝境,都说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为何他要落得如此下场! 湛剑意识合拢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虚无之境,那害他落入虚无之境的兄弟俩正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卖那妖兽血肉得的钱财珠宝全在这里了,但是你要的那妖兽眼珠真的没有,我们早就一并卖了……” 湛剑的动作变得迟缓,直到两兄弟的尖叫声让他收住手,可是已经迟了,利剑穿透了哥哥的心脏,片刻之间就断绝了气息。 湛剑收手的时候,只看到弟弟仇恨又恐惧的眼神。 他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既没有杀人后的不安,也不将弟弟的仇恨放在眼里。 他终于知道为何人人都渴望力量,那种取之不尽的力量,让人产生自己就是天地主宰的错觉。 可他突然觉得厌倦了,他并不想成为天地的主宰,也不想拥有无尽的力量,他只是想把妖兽的眼睛找回来,作为送给师父的生辰礼物。 就在这时,弟弟趁他转身的时刻,猛地用一把刀扎入自己的心脏,眼神怨毒,嘴里念念有词,身体瞬间失去所有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尸。 此地突然变化。 就像是原本在弟弟身体里的血管突然落根于土壤上,发疯一般的生长,血色脉管缠住湛剑的身体,想要把他当成新的宿主。 湛剑下意识地回手,对方地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刹那间折颈而死。 可是他的动作已经迟了,他已经被数不清的血管缠住,一旦在他的心脏里埋下,他就会变成新的傀儡。 也许他应该求助,湛剑有一瞬间的犹豫,可他知道身体里那不知来历的生物正等着他开口。 犹豫的一瞬间,血色藤蔓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从他的皮肤表层往深处钻去。 “湛剑!醒过来!” 直到一道女声将他唤醒,那声音与师父有几分相似,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有些失望。 “还不拿起你的剑!”师姐怒斥他:“你竟被魔物迷惑心神,要不是师父担心你,派我前来帮忙,只怕师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湛剑又喜又惧,原来师父一直挂念他,又怕师父知道他已经被魔物迷惑了心神做了交易,还不如死在虚无之境,师父只知他在外面游历,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他被大师姐捆了回去,师姐义正言辞地控诉他的罪过:“那兄弟二人皆被他所杀,他先杀了人家兄长,招来血亲的报复,亏师父还担心他,全是他咎由自取!” “师父!请您把他赶出去,这等心思不正之辈不配成为您的徒弟,何况他现在和魔物有不清不楚的勾结,为免祸端,应抽去他已修炼的仙骨,将他逐出仙门!” 而他垂头听候发落,直至视野里出现那纯白衣角,他抬头:“师父。” 白昼挥挥手,让大徒弟下去,在大徒弟震惊不解的目光中仍坚持道:“我要听你师弟亲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殿上只剩下他和师父,他大胆仰起头来,注视着师父的眼睛:“师姐所言,确无虚言。我杀了人,招来杀身之祸。” “是他们先对你动手。”白昼并不惊讶:“吾感受到你有生命之危,特叫你师姐前去帮助。”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白昼向他伸出手的同时,他身上的伤痕便消失殆尽了,就连身体里的声音也仿佛不复存在。 “但是吾想听你说一遍,湛剑,发生了什么?” 湛剑没有隐瞒,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包括在虚无之境的事情。 “徒儿有罪,遭魔物蛊惑,酿下大祸,愿听师父处置。” 白昼叹了口气,让他起来:“此事不能全然怪你,我单独留你,也不是问罪于你,那二人不是无辜之人,落此下场本就是因果报应。” “你误入虚无之境,也是一场意外,想来是那二人不知从何处得了开启虚无之境的钥匙。虚无之境与天帝共生,岂是他们能够掌控的法器?” “你身体里的魔气,吾会替你根除,但是你须得允诺吾一件事。” “师父请说。” “湛剑。”师父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担忧:“永远不要入魔,吾只需你答应这一件事。” “好,我答应您。” 后来湛剑时常想,师父身为先天之神,又和拥有预知能力的曦禾女神为好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 可如果师父早就知道,祂又是以何种的心情去看待后来一切的发生? 师父的力量与魔气相克,为了替他拔除魔气,师父也元气大伤。 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他温柔关切,他理所应当地陷进了神的多情里。 在此之前,他对师父只是感激。 在即将结束的那几日,他鼓起勇气:“我本来想为您寻找生辰礼物,可是生辰礼物丢失,还连累您为我操心。” “吾不缺礼物。”神说:“但是不算操心。”
第52章 神明觉得自己太过严厉, 语气稍软:“这件事说到底也不算你的过错,那二人死于你之手,本是因果循环。” “湛剑, 你可知当初我收你为徒, 许多人不服?” “是徒儿让师父为难了。” “所以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白昼想了想, 抬起手, 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作为师父,既然收你为徒, 就对你有教导的责任。过去是我疏忽,今后你便跟在我近侧。” …… 一晃至今, 湛剑被迫仰头,直视那位魔神的真容,祂的面容与他朝思暮想的那位有几分相似,然而气质完全不同, 湛剑分得清楚祂们。 “我觉得你有趣。”瞑昏凝视着他,慢慢移开视线:“在姐姐所有的前任当中,哦,不对, 你并不算姐姐的前任, 充其量只能算单相思,一个人做了这么多无用的事情……” “我阿姊既然收你为徒,就永远不可能和你有些什么。我了解祂。” “我知道。”湛剑低声回答:“神主清正, 是我自己动了邪念。”一动情,便只能看着自己往下陷。 “所以你恨祂?” 湛剑摇头。 “那么是爱喽?” “不敢。” 瞑昏忽然觉得了无趣味:“你净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山中雷声大作, 许是久旱逢甘霖, 这场雨下得淋漓酣畅。 白昼倚门而站,看着巷口的儿童嬉闹玩耍, 他们奔跑时溅起水珠,落到彼此的身上。 “小心。”梅景胜自然而然地用衣袖帮祂遮挡:“您在看什么?” “看人。”白昼说:“也许人觉得做神好,神却觉得做人好。” 白昼想想又推翻之前的话:“也未必,像我从前那些转世,那实在是……” 神没有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欲言又止:“太耽于情爱也不好。” 梅景胜便问:“那么您有真正喜欢过的吗?” 大家都知道合虚山主白昼有过不少前任,皆容貌姣好,便觉得祂都是一时新鲜。 就连梅景胜也这么认为,当年和祂在一起的时候,他既开心又惶恐,等到分开的时候,虽然伤心欲绝,竟然也在心中不为人知的角落,松了一口气。 但心里还是不甘的,时间久了,这种不甘又淡去,他安慰自己,既然是神明,又怎么会真正动情? 如果大家都得不到,那也没有什么好不甘的。 “我?”白昼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怎么会在一起呢?难道你也觉得我是以色取人之辈?” 梅景胜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了,大约是窃喜祂真的喜欢过,又难过祂不止喜欢过他。 “我还以为……您当初只是可怜我。”梅景胜说完这话后,突然如释重负。 “那我岂不是要可怜很多人?”白昼回头看了他一眼,开玩笑一般地说道:“你今非昔比,怎么如此不自信?” “可如果没有您,也没有现在的我。” 数万年光阴,沧海桑田,天地换了新的主人, 梅景胜随着祂一起抬头望去,看见屋檐下滴落的雨珠,也看到在雨水里奔跑的孩童。 “这一场春雨过后,便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雨过天晴,镇上的居民突然发现山上长了很多野生菌菇,兴高采烈地背筐进山,准备把这些野货拿去市集上售卖。 “听说现在京城喜吃生长在野外的菌子,有人高价收呢!”王二回到家后,兴致冲冲地将自己好不容易打探的消息与妻子分享。 “山里有老虎,正是野兽出没的季节,那菌子有没有毒还不知道呢,你为这个东西冒险做什么?”妻子想得更多:“算了算了。” 王二略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我亲眼见着……”他竖起几根手指:“卖了这个数……要是有这个钱,咱就能把孩子送去城里的书塾……” 妻子虽然心动,仍然不安地拉住丈夫:“这财是这么好发的?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就算野生菌子值钱,也不至于这么值钱吧!” “你懂什么,京城里的人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就喜欢这些……” 妻子逐渐心动:“那你小心点。” 最开始大家只知道镇上有人高价收野生菌菇,便一股脑地全都进了山。卖出了钱大家自然高兴,可也纳闷,怎么就这么值钱呢? 直到有人在山中迷了路,又饥又渴之下,不得已把菌子当成了食物,吃下之后顿觉耳清目明,脚下生风,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了。他在山间安睡了一夜,没有猛兽不说,连蛇鼠虫蚁都没有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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