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传明在边上啃着糖, 并未在意他们说的什么,知心放下心来, 拍了拍他的脑袋叮嘱道:“要吃就躲在后面偷偷吃啊,别被师父发现了。” “嗯。”传明应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 观南想当没听见都难, 四人之中属他最年长, 自然不能跟着他们胡来,本想嘱咐几句,但看见传明欣喜的神情,他又将话咽回肚子。 算了,小师弟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想吃糖就让他吃吧,难得破次规矩也没什么。 不多时,外头钟声结束,住持迎着阳光走了进来,知心飞快跪到自己的蒲团上,装模作样地念诵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伴随着清脆的木鱼声,沙弥们都闭上眼开始诵经,传明入寺不久,哪里会背这种佛经,就算把经书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念什么。 耳边环绕的声音又低又缓,传明本就困倦不堪,听着他们诵经忍不住眼皮打架,直接在蒲团上打起盹来。 他眼都没睁,信手塞了块糖在口中,发出“嘎嘣”的响声。 住持敲木鱼的手一顿,率先睁开眼,随即起身朝后望去,紧接着观南也放下木槌,顺着住持的视线望去。 诵经声逐渐变小,传明打着呵欠睁眼,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呵欠还没打完,嘴巴顿时僵住,他尴尬地闭上嘴,眼神心虚地到处乱瞟。 住持手握戒尺,一步步朝他走来,吓得传明心怦怦乱跳,就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前面的知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偷吃东西!” 脚步停下,深色的衣摆轻晃,住持的目光落在知心身上,慢悠悠道:“老规矩。” 知心伸手露出掌心,戒尺“啪”地落下又扬起,如此重复三次,他额间冒着冷汗,咬着牙一声未吭。 罚完住持将戒尺放回案上,跪在佛像前敲着木鱼,徐徐开口,意有所指:“老衲虽然年纪大,但是耳朵还没聋。” 手掌发红,火辣辣地疼,知心朝手心吹了口气,察觉到身后的传明小心翼翼地靠近,嗫嚅道:“对不住,师兄……” 知心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回去,无声地比着口型:“没事。” 害师兄替自己受罚,传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在午间用斋的时候,自己一口饭没吃,光顾着给知心夹菜。 望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饭菜,知心忍无可忍,夹了一筷子菜直接塞在他嘴里:“自己吃!” 住持不在,几个人说话也没个忌讳,如常笑道:“行了师弟,你也不必觉得为难,反正他皮厚,挨几下没什么事。” 观南坐在边上淡定地夹着菜,闻言瞥了传明一眼:“下次别嚼那么大声,我在前面都听见了。” 传明被说得羞红了脸,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师兄教训的是。” 知心碗里的菜越吃越多,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往嘴里送。 日暮时分,夕色如炬,四个沙弥坐在树下,将住持围在中间,安安静静地听师父讲经,时不时提出几个疑问,暖光照在他们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讲到“若菩萨有我相”时,知心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于是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知心慌忙捂住嘴,生怕再漏出点声音。 只随意看了眼,住持便继续往下讲,知心憋着气不敢呼吸,只是不过片刻,他发出了更响亮的:“嗝——” “哈哈哈哈!”传明实在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其他几人也被逗笑,住持卷起佛经,对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敲:“知心啊,你这是吃了多少啊?” 知心尴尬掩面。 一时间,笑声飘出很远。 … 浓雾袭来,场面变幻。 殿中的佛像残破不堪,罗汉像被砸得稀碎,就连侍奉的童子像也是缺胳膊少腿,甚至是桌上摆放的小金佛也被弄碎在地。 禅微孤零零地站在佛像前,身边空无一人,脚边是残缺的碎片,平日里一直挺着的背此时却有些佝偻。 他在殿里站了许久,才缓缓弯下腰,颤抖的手拾起地上的金色碎片。 他悲痛合眼,只剩一声轻微叹息。 殿外疾风骤起,禅微拿起蒲团,朝外走去,在他的身后,佛像逐渐变淡,泛起朦胧模糊的金光,仿佛下一瞬就会回归虚无。 禅微走至树下,坐在蒲团上轻缓地转着佛珠,任由落叶堆在肩上,身后出现焰炽的香烛,烛身撰着复杂的字样。 天边恍然响起空灵的声音:“禅微,你所愿为何?” 烛影阑珊,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话,他也不觉古怪,只笑道:“老衲所愿,不过粥菜一二,沙弥三四。” “嗒……嗒……” 禅微垂首,眉眼慈祥,手上的佛珠蓦然断裂,落在地上。 不过刹那,万物覆灰,佛珠散地,朱红的寺门轰然掩上,身后的烛火瞬间熄灭。 烛灭,则燃烛者亡。 … 浓雾散去,传明跌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还不明白吗?”时聆神色淡漠,“那些你以为的所求,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传明艰难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是我的错……” 他施然抬眸,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你可知,为何襄城的灾厄会提前?” 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聆蹙眉不解:“为何?” “悔恨、不甘,还有……遗憾,这个幻境是汇我情感而生。”传明扶地而起,“我称之为憾浮生,在此境内,凡有所念,皆不能如愿,凡是所求,终成遗憾。” 时聆低声道:“原来如此。” 难怪她救不下任何人。 传明看着法莲坐上的佛像,释然道:“凡有所有相,皆是虚妄,没想到我多年执念,竟是虚妄一场。” 他对上时聆的视线,目光交汇,他从空变出个东西来。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时聆微怔:“这是……” “先前在君府时,施主好像很喜欢那个叫叙儿的姑娘。”传明温声道,“自她死后,施主从未踏进她的禅房半步,也就不曾看见她枕下的假面。” “当年我逃离襄城时,曾见过叙儿姑娘,也问过她是否要一同离开。”他将狐狸面递到时聆手中,继而道,“可她却说,‘襄城已亡,这世间再无留恋之处,不如死了干净。’说完,她便摸刀自尽,怀中紧紧护着这个假面,我便知这是极为重要之物。” 拿着狐狸面的手不住地颤抖,时聆抚摸着上面精致的刻纹,呢喃道:“叙儿……” 传明的身影逐渐开始变淡,时聆盯着假面出神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待她回过神时,传明已经消散在空中,只留下飘渺的几句话。 “破境之法,已然告知,方才的梦境中也有所暗示,施主不妨再想想,拈花一笑之故。” “言尽于此,剩下的便靠施主自己领悟了。” 待声音消失,时聆感觉体内涌上无穷灵力,身上的缦衣被绛红的长裙替代,身形也恢复如初。 “法力回来了。”季陈辞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惊讶道,“我的伤……居然好了?” 时聆随口敷衍:“啊,那真好。” “我们该如何出去?”他又道,“梦境之中的暗示,又是什么?” 时聆将假面塞回袖中,嗤笑道:“果真是个半吊子,悟性还不如小狸高。” 季陈辞:“……” 她召出寒霜剑,凝视着拈花的佛像:“你可还记得,他先前说的几句话?” “凡有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 “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空。” “拈花一笑中,有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这么一句”时聆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其中关键,便在实相无相这四个字。” 原先她只是这般猜测,但并不知该如何破镜,直到在那梦境中,禅微离开正殿后,身后的佛像开始变化,她才明白何为实相无相。 有相的东西都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于是她高举手中的长剑,厉声道:“只要砸了这殿,就可破镜而出。” 季陈辞心悦诚服,由衷道:“厉害。” 时聆哼笑两声:“多亏了禅微,这佛经抄了不下百遍,倒着都能背。” 说完她跳上佛像,挥手将长剑狠狠劈下,转眼间,佛像四分五裂,原本拈在手中的花碎在地上。 季陈辞扬手轻叱,袖中飞出几道符箓,粘在其他佛像上,只听“嘣”的响声,佛像瞬间炸裂。 “我去劈观音殿,你去把那些罗汉像炸了。”时聆淡定道。 旋即她穿过殿门来到观音殿,望着慈善的观音像,和旁边神似观南的童子,她告诉自己都是假的,而后狠下心,朝着观音劈去。 剑影纵横,几尊金像全部化为灰烬,时聆想伸手去接,却什么都没碰到,仿佛这些佛像从未存在过。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经久不止,伴随着“轰”的一声,寺门打开。 时聆收起剑,朝寺外走去,迈过石阶,步步向下,透过虚无的幻境,她隐约能瞧见魍离山的青葱草木。 想起当年,她离开伽和寺时,年幼的传明蹬蹬跑来,向她摊开手心,掌中放着一串檀木佛珠,他笑得腼腆温良:“师父说,施主与佛有缘,让我把这个拿来。” 时聆抬手撩起面前的帷帽,接过佛珠:“多谢。” 说完她转身离去,传明却在后面叫住她:“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时聆不想与人有过多牵连,但犹豫片刻还是停下脚步:“我自魍离来,途径山为客。” 帷帽下的面容娇媚艳丽,清风吹起烈烈裙摆,上面的金丝鸾鸟栩栩如生,她侧首望去,低眸轻笑。 “萍水相逢,不必挂怀。”
第42章 施女 ◎有群人上山,把一个女孩淹在了河里。◎ 面前的景色在迅速变幻, 山间林木苍翠,花草繁茂,阮娘就坐在佛像前, 信手翻着古籍,几个小鬼围在她脚边磕着瓜子。 见时聆从山中走来, 阮娘惊呼一声, 连忙朝她走去:“姑娘!” 坐在地上的小鬼们也都跳了起来,跑到时聆面前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季陈辞走到树下背对着她, 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在幻境中待了许久,再看到魍离山的景象,时聆不禁有些恍惚, 阳光刺眼,她眯起眼轻声问:“阮娘,我们进去多久了?” “不到三日。”阮娘笑着回道,“我原以为还要再过些日子,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过三日。 沙弥们灵动的神情隐约浮现在眼前, 大殿的佛像依旧拈花而笑, 悠长的钟声还萦绕在耳畔。 都结束了。 那些人和事, 都随着破碎的佛像,消失在了云烟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在漫长的岁月里, 他们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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