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抱住时聆纤瘦的腰身,如同在水中漂泊挣扎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环在腰后的手抖得厉害,粘腻的油蹭地衣裙上到处都是,时聆却毫不介意,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在心中暗念几句法诀。 很快云湄呼吸变得轻和平缓,头搭在时聆身上沉沉睡去,时聆小心地把她放在枯草上,而后阴寒的目光落在施怀仁身上。 这地下黯淡无光,无论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思及此,时聆轻笑出声。 时聆朝着他缓缓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又被无尽放大,落在施怀仁耳中,那就是夺魂催命的铃。 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施怀仁心如鼓擂,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地上爬行:“你…你想干什么?!” 在他三步之外停下,时聆俯视着他,眼神睥睨:“你很聪明,事先除去了张叔和柳儿,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找到。” “你自认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时聆蹲在他面前,轻缓的嗓音宛若恶鬼低喃,“可那又如何呢?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每次用共灵之术时,她都能隐约看到换命的地方,跟眼下的情景完全不同,没有并列的玉床金盆,也没有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满地尸骨。 想必是他在杀了人之后,担心自己得所作所为被暴露,便将东西都清理了,只是这地底不见天日,血腥味无法散去,才会如此浓烈。 心思被戳破,施怀仁绝望地闭上眼,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我只是想救儿子!” 那日云湄被扔出后,他完全没想过她还有存活的可能,况且丹章的精神越来越好,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好景不长,丹章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憔悴,不过是稍微吹了点风,就病得卧床不起,施怀仁虽觉得奇怪,但并未多想,只当是换命刚结束,他还不适应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可随着日子慢慢过去,丹章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甚至开始咳血,施怀仁这才慌了神,反复琢磨是哪里出了差错。 几十年前,施怀仁也是靠着换命才活了下来,小妹死后,他如获新生,摆脱了恶疾缠身的日子,不必再喝苦涩难喝的汤药,像寻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而如今丹章的状态又回到换命前,那只说明一个问题—— 云湄还活着。 如果云湄不死,死的就会是丹章,只要她的命没换到丹章身上,他就逃不过夭折的命运。 施怀仁在丹章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当时的云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只剩下半口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这样都能救回来,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既然有换命的神,自然就会有救命的神,若真是神明相救,那丹章再无生还的机会。 施怀仁整日坐立难安,夜不能寐,终于,他怀着惶恐的心情,依照古法的内容将此事告知神明。 不久后,他竟真的感受到神明的回应,并且得到了三个字的命令:杀张柳。 看清纸面上的自,施怀仁捏着纸的手微微发抖,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自他出生后便侍奉在身边,柳儿虽是捡来的孤儿,但她听话温柔,在见月“死”后,他把对见月的亏欠全部弥补在柳儿身上。 转念间想到气息奄奄的丹章,他还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狠心将二人杀死,再重要的人,都比不过丹章! 施怀仁想站起来,但腿脚软得厉害,只能趴在地上无力嘶吼,眼角溢出血泪:“我只是想救丹章,我有什么错!凭什么他生来就被诅咒!凭什么他长不大!” 话还未说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时聆扑去,时聆正欲出手,一道明黄符纸擦过施怀仁双手,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啊——!!!” 尖厉的惨叫声响起,施怀仁面目狰狞,两只手要断不断地垂在半空。 裙上溅到了血迹,时聆不悦皱眉,回身望去,季陈辞站在祭台前,手中还拿着一张沾着血的符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施怀仁,眸光微沉。 时聆收起视线,淡声道:“那云湄又有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对待?诅咒你们的是所谓的‘神’,你们深知无法与之抗衡,便用这残忍的邪术为儿子换命。” 手中凭空变出把长剑,时聆站在他面前,一根一根挑去他的手筋:“告诉我,那位神是如何回应你的,见月又是怎么回来的?” 衣裳被冷汗打湿,施怀仁痛得满地打滚,仰面朝天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当年文女的父亲一样,在地上痛苦哀嚎。 见他迟迟不肯开口,时聆走到祭台边摸索一圈,果然在边沿处摸到一处凸起,她用力拉开,便见丹章躺在隔板上,像是陷入了昏迷。 若要进行换命之法,需得二人同时在场,且不能离得过远,可此时祭台上只有云湄却不见丹章,这里也没有别的容身之处,思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 丹章也在这祭台中。 时聆唇角微勾,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丹章。” 施怀仁彻底慌了神,拖着半断的血手,在她面前匍匐哀求:“我…我说!你…放过丹章……” 他喘口气,忍着痛道:“这法…法子……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如果换命的过程中有什么差池,就写在灵纸上烧掉,神明…就会回应…听到一声低吟,就代表神明已经知晓此事……” “我…猜到云湄还活着后,就将此事写在纸上烧掉,没过多久,她就自己回来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到底是个凡人,知晓的事情有限,时聆也没再追问,瞥了眼挂着的神像和台上的明灯:“那灵纸长什么样?” 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施怀仁咬了咬牙:“在…在案边的屉子里……” 时聆顺着他说的地方去找,果真翻出个破旧的屉子,只是里面空无一物,别说纸张了,连点纸屑都没看见。 想起方才出现在后院的黑衣人影,时聆烦躁地推回屉子,那人定是有备而来,提前将东西都转移走。 眼看着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她提着剑走到施怀仁面前,凌冽的剑尖还在“嗒嗒”地滴着血,她将寒霜剑高高举起,准备对着他刺去。 死亡的脚步逐渐逼近,施怀仁使劲摇着头,用胳膊一点点往后挪:“不要…不要……” 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另一把剑迎了上来,发出清响的相撞声,季陈辞挡在施怀仁面前,眼里是化不开的墨:“你不能杀他。” “让开。”时聆寒声道。 季陈辞神情凝重,将剑举在身前,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你无权断人生死。” “我就是杀了,你又能如何?”时聆毫不犹豫地对上他的剑,她却还是笑吟吟的,“你杀不了我的。” 那双妩媚勾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季陈辞心神微颤,旋即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时聆敛去笑意,淡声道,“人间变道,天雷降世,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雷我在八百年前就挨过了。” 她将剑刺在地面,霎时间耀眼的金光顺着剑身向四周弥散,随着“轰”的一声,金光乍现,整个地下都被照亮。 这光亮得晃眼,季陈辞禁不住眯了下眼,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时聆漠然地越过他朝施怀仁走去,额间古老的纹印明灭隐约,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既然天道无为,世间无人能罚你,那便由我来罚。” 她高举寒霜剑,幽沉的眼眸如同无尽深渊,冷冽的目光扫过施怀仁,周身散发的怒意让人无端颤栗。 身后传来季陈辞焦急的呼唤声,但她毫不在意,长剑陡然落下,刺穿施怀仁的身体,他的腹部瞬间出现巨大的血窟窿。 凄惨的叫声回响在空旷的地下,时聆轻笑着踩上他的手,发出“咔擦”的骨碎声:“放心,我不杀你。” 她缓缓转动手中的剑,欣赏着他痛不欲生的表情,“我要你日日夜夜受烈火的灼烧,感受她受到的每一处伤害,直到她的眼睛恢复如常。” “我会让她亲眼看到,你烈火焚身的模样,然后再被我踩进烂泥里。”
第64章 辞林 ◎“滚回你的林波河。”◎ 掌间鬼火灼灼摇曳, 在明亮火光的映衬下时聆的面容更显妖艳,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深:“既然你东西都准备好了,那就尝尝这烈焰焚身的滋味。” “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施怀仁趴在地上挣扎, 嘶哑着嗓音道:“其实我很爱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未苛待过她半点!” 听到这话, 时聆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而后踩上他的另一手:“你也配说这种话吗?” 衣裳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施怀仁已经疼得叫不出声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些,时聆又踩上他的手。 施怀仁实在受不住,喘着粗咬牙切齿道:“你直接给我个痛快!” “哪有这么好的事?”时聆蹲在他面前, 单手捧着脸,笑眯眯道,“你也别想激怒我,我说过,不会杀你的。” 无心在与他纠缠, 时聆将鬼火往他面前一放, 轻轻吹了口气, 鬼火便顺着她的掌心飞出。 施怀仁瞬间被火焰吞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彻地底, 他虽身处火海之中,但却毫发无伤, 连衣角都未燃着。 突然间,一小簇鬼火分了出来, 直接朝季陈辞飞去。 时聆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 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后,鬼火已经砸在身上。 “回来!”时聆怒斥道。 被鬼火这么一撞,季陈辞的身体终于又能动弹,他脸色苍白,步伐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唇猛地咳了起。 血迹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殷红的血滴在白皙的指节,强烈的对照撞入视线,时聆扶起他,难得地有些慌张:“不是…我没打你啊……” 飞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但季陈辞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摆摆手,边咳边说:“不用管我……我没事……” 不明白那簇火为何会突然冒出,时聆愠怒地将目光投向鬼火。 像是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鬼火在她的肩上瑟瑟发抖,一点一点往后飘,然后猛地飞到施怀仁身上。 被烈火灼烧着,施怀仁生不如死,偏偏意识格外清醒,浑身上下都泛着疼,剧烈的疼痛清晰传到身体每个角落。 有那么片刻,他感觉到火焰好像消失了,他以为结束了,正要松口气,那鬼火竟又飞了回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再度袭来,比刚才那阵还要痛上数倍。 但此刻时聆却无暇顾及他,季陈辞气息奄奄,双眼紧紧闭着,唇色也开始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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