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三躬身道。 “等会。”眼见十三要离开,时聆叫住他,随口问了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十三默了回道:“摔的。” 见他不想说,时聆也没多问,只指着身下的软榻,吩咐道:“顺便帮我把这榻搬出去。” … 时聆挪到外面的时候,青荧还未上来,她闲着无事,就散了两团鬼火出去。 半晌之后,青荧终于领着人上来,时聆一眼就注意到老妇身后的那个女孩,想看又不敢看,怯怯的眼神躲闪着,她吓得不轻,拼命地往老妇怀里缩。 她的动作和眼神,让时聆无端地想起了灰碳,曾经的它也是这样胆小,遇到事也只会往她怀里躲。 所以才会渡不过天劫吧,她心想。 她托着脸靠在软枕上,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伏在地上,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我叫见月。” 拨云见月,是个好名字。 可女孩却说,她的母亲是低贱的乐伎,所以叫贱乐。 低贱? 时聆默念这个词。 人真奇怪,强者凌驾于弱者之上,并将他们称之为低贱之人,若按这个说法,那掌灯和灰碳,不都是低贱? 山鬼有时候也会欺负别的鬼怪,譬如十三,时常受到别的小鬼欺负,但都止于口角和打闹。 人为何会将刀刃挥向自己的同伴呢,时聆想不明白。 这世间肮脏恶浊,罪恶的深渊中有无数双手,将世人拉入泥沼,在无尽欲念中沉沦不得清醒。 但终有一轮明月,能驱散云雾黑暗,在这贫瘠的土地,落下皎洁的月光。 时聆缓缓走向她,抬起她的脸,让她注视空中那轮明月,告诉她在晦暗夜色中,它才是唯一的光亮。 为什么想救她呢? 大抵是因为,这个女孩,让她想起那个曾经想救而不能救的遗憾。
第82章 天雷 ◎可是,她心有不甘。◎ 夜色如墨,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时聆无聊地拨弄着手中的玲珑芥,将顺手拿起的东西都扔了进去。 青荧低着头站在殿中, 禀报着从李婆子那听来的换命之术,本该身死的人换上别人的命数, 就能继续活下去, 听上去荒谬至极。 “换命?”时聆嗤笑,丝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世人贪心愚昧, 竟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青荧犹豫了会儿道:“那姑娘……见月她……” 眼前的小鬼似乎对那个女孩格外上心,时聆手里的玲珑芥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她掀眼看着青荧:“就算这邪术再邪门,只要是凡人自己弄出来,我就无法插手。” 人间的事,不是她一个山鬼能随意干涉的。 换命之术本就逆天,就连天界的神仙都不敢轻易使用, 因此她一直认为, 李婆子口中的“换命”, 不过是施家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胡乱弄出来的东西。 直到后来, 女孩被悄无声息地带走,她才在察觉出不对, 等再见到她,却是为时已晚。 … 此时天庭内, 宋云深高坐云台之上, 漫不经心地垂下眼, 看着洁白的佛昙在他手边缓缓舒展开花瓣,露出鹅黄的花蕊。 初绽的昙花周身散发着幽微的白光,宋云深伸手拂过,那点微弱的光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他身后走出,辞林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离开身体太久,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纤长的五指穿过袖口,他拢起宽大的衣袖,走到宋云深身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么急着将我唤醒,所为何事?” 宋云深换了只手托脸,懒懒地掀眼看他:“你可知那个小鬼,在下面做了什么好事?” 知道他说的是谁,辞林撩衣在他对面坐下,不太确定地道:“我方才离开的时候,山里还是一片祥和,并未见她惹出祸端啊?” 佛昙自宋云深手边飞出,飞过的地方隐约泛起水波,不多时,空中出现一副巨大的棋盘,明洁的昙花立于中央。 棋盘之上缓慢浮现出时聆的背影,气息奄奄的女孩躺在她的怀中,伤痕遍布其身,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下一秒,容色姝丽的女子抱着阮琴走来,蹲在时聆面前,不点而红的嘴唇微张,似是在于她交谈。 时聆垂着脸看不清神色,她在原地默了片刻,而后指尖亮起微光,轻轻点在女孩额间。 辞林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没认出这是何种法术,他凝视着其中的画面,蹙了下眉道:“这是……” “换命之术。”宋云深单手背在身后,表情变得凝重,“世间众生皆有着各自的命数,如今她擅改天命,可知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辞林下意识开口辩驳:“她虽行事任性,但并非不知轻重,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宋云深摇着头道:“可她换命是真,扰乱世道也是真,就算有无数理由,也不该如此行事。” 透过天庭的大门,依稀可见殿外天色昏沉,还伴有轰隆的雷鸣声,宋云深收回视线,淡声道:“眼下天雷已降,正朝着她的方向追去,这般情况,就算是你我合力也护不住她。” 天雷掌罚,自主而生,不由天界神仙执掌,根据受罚之人身份不同,落下的天雷道数也不尽相同,在天雷降完之前,任何人不得打断。 就连天君也不例外。 宋云深挥手拂过棋面,画面便如云烟般消散,佛昙舒展着洁白的花瓣,又顺势飞回到他手中。 朝着辞林的方向望去,便见他双眉紧蹙,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他敛眸似是陷入了沉思。 宋云深抚弄着昙花的花瓣,语气淡定:“我劝你别想着替她受罚,那天雷又不是傻的,哪能轻易被你糊弄过去?” “要我来说,这天雷于她而言,或许是个契机。”宋云深眸色微沉,出声解释道,“我瞧她身上的佛骨一直是若隐若现,虽有隐隐佛光,但并未显形,说不定受了这一遭,能使她佛骨初成。” 辞林思索着他的话,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可那毕竟是你推测,若是这雷落下去,非但没助她修成佛骨,反而将她佛骨劈碎,那该如何是好?” “成与灭,皆在一念之间。” 宋云深扬手,那朵昙花便轻飘飘落下,停在辞林面前,顺带着低沉的话音从上方传来:“还记得吗?佛前有花,名优昙华,千年而生,弹指即谢。” 面前的昙花缓慢转动着,过了盛开的时辰,伸展的花瓣开始逐片掉落,辞林抬手接过,盯着花瓣若有所思。 宋云深接着道:“是历经千年终得绽放,还是只得刹那芳华如过眼云烟,都在她一念之间。” “嗯。” 辞林随口应了一声,施然转身朝殿外走去,凋零的昙花就跟在身后,他忽而停下脚步:“我竟不知,你在佛文上也有如此造诣。” 宋云深身形微顿,继而坦然一笑,意有所指道:“略有所知罢了,倒是时聆悟性极高,连我都难及一二呢。” 甚少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辞林略微侧身:“能让天君出言称赞,属实不易。” 想起时聆昔日所言,宋云深唇角微勾,眼中浮现出微弱笑意:“她心大着呢,还扬言要我把天君之位传给她,你说,我要不要依了她?” 他神色如常,辞林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只能低声道:“戏言而已,陛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宋云深不置可否,只是叮嘱道:“对了,雷罚过后,就让她离开魍离山去外面看看吧。” “欲成神佛,必先成人,她虽一心向善,但身上的‘人’气太淡,也就难以理会百姓所求为何。” 辞林又应了一声,接着便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宋云深敛去面上的笑意,手边倏然出现一朵佛昙,舒展着洁白的花瓣,俨然是盛开的模样。 他轻碰了下昙花的花蕊,垂下眼呢喃自语:“你说,她会选哪个呢?” 佛昙抖动着花瓣,似是在无声回应。 … 魍离山上乌云密布,轰鸣的雷声响彻云霄,弯曲的雷电撕开黑暗,直直地阵中的女子劈去。 电闪雷鸣间,时聆提剑硬生生抗下这一击,她被逼得倒退几步,步伐有些踉跄,她不得不将剑撑在地上,才能勉强站稳。 无论是神仙妖魔,只要犯了错,都会受到天雷的惩罚,她逆天改命,干扰人间世道,天雷自然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心有不甘。 施家不过寻常人家,根本无法炼出如此邪术,这背后分明是邪祟作恶,若这世道本就是乱的,她的所为,又何错之有? 长剑划过,挡下一道又一道天雷,强劲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握着剑的手一松,头顶的天雷趁机落下,狠狠劈在时聆身上,长裙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边缘处烧得焦黑。 时聆痛得闷哼,脸色开始发白,右手微微颤抖,险些握不住长剑,但她还是忍着痛嗤笑一声:“我说,你有这功夫来劈我,还不如找到那作恶的妖物,竟敢教凡人如此邪术。” 似是听见她的话,远处天雷骤停,天地间陷入短暂的沉寂,旋即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从云端上传了下来,不辨男女,不知年岁。 它的语调陡然变换,时而低沉暗哑,时而尖锐刺耳:“妖物祸世,自有天道去收,与你无关,你擅改天命,自当受罚。” 时聆闻言轻笑,有些不屑:“天道?天道现在连那妖物的影子都没看见,我于危难中救下那女孩,不就是维护了人间正道么?” 漫天乌云中,混沌的天雷聚在一块,语气几经变化:“你若再她死前救下,我尚且能饶你一回,可你明知她身死,却还是执意将别人的命换到她身上,这便是你的不是。” 的确是她换了见月和阮娘的命,时聆抿紧唇不再辩解,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但如果她早点察觉出施家的异样,赶得再快些,是不是结局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怪她去得太迟。 见她不语,成团的天雷四散而开,道道天雷劈下,落在时聆身上,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如浪涛般将她淹没。 紧接着又是一道雷降下,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时间天旋地转,她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 她数不清劈了多少道雷,只记得那夜的月色阴晦昏暗,直到微弱的日光破开黑暗,轰鸣的雷声才停下。 好痛,浑身都痛。 如果山鬼会流血,那此时肯定是血流满地吧,她心想。 视线模糊不清,她依稀看见一抹玉色衣角,身边还跟着朵洁白的小花,带着幽微的清香。 身上疼得厉害,不容她过多思考,她的思绪开始放空,恍然间好像有人抱起她,在耳边发出一声轻叹。 好熟悉…… 但她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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