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者的足音且轻且快,几转呼吸间就走到了许娇河面前。 对方与明澹擦肩而过,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驻步唤住明澹:“宗主,您的药——” “什么药?” 许娇河的耳朵敏锐捕捉到这个重要词汇。 与此同时,她凝眸看向出声的女婢。 很陌生,也很寻常的一张脸,并非兰赋,从前未曾见过。 明澹对许娇河的质问充耳不闻,只偏过头颅,对女婢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啊,是、宗主。” 莽莽撞撞,显然不是明澹身边的侍奉者该有的质素。 许娇河转眼想到,或许这个眼生的女婢手中端着的药,就是明澹演这场戏的关键,立刻出声挽留:“宗主,我的话还没问完呀,您先别让这个小婢女走。” 明澹无奈地劝哄道:“真的不重要,娇河君还是乖乖躺下休息吧。” 许娇河索性开始耍起惯常的手段,无视了明澹的劝告,坐起身子,挑着柳眉,将脸朝向那个小婢女,骄纵地问道:“你来说,手中端着的药是什么?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宗主责罚。” “娇——” “回、回禀娇河君,这是宗主的镇痛药。” 女婢夹在两方位高权重者之间,捧着托盘的双手一阵轻颤,她细若蚊蝇地回答完毕许娇河的问询,连忙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许娇河甚至怀疑再低半分,对方的额发就落进药碗之内。 许娇河的神态凝在面上,瞳孔微微放大,故作茫然道:“镇痛药……什么镇痛药?” “……宗主受伤了吗?” 明澹清楚许娇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略带窘迫地侧过肩膀。 女婢得到了自家主人的默许,继续用很低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娇、娇河君前端提出要同无衍道君断契,宗主听在耳里,怕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就、就存了一份心思,翻找了许多古籍。” “他见到古籍上说,说断契的疼痛非比寻常,且两方、都要受足三天,所以……” “所以什么?” 许娇河猛地揪住身下的衾被,一叠声追问道。 “所以宗主趁您昏迷,将您所受的痛楚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又怕强忍疼痛,会在各位、宗门同道面前表现出破绽,就命令奴婢去、熬制了这碗镇痛汤……” 女婢结结巴巴地坦白,语速却是很快,生怕没说完就被明澹下一道禁言术法。 但她说到最后,明澹也没有任何反应。 仅在她硬着头皮放下熬好的药时,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 女婢弯曲膝盖,行了一礼就迅速退了出去。 弹指间房内只剩下明澹和许娇河二人。 …… “是不是真的很痛?” 许娇河的瞳孔半是内疚,半是复杂。 明澹勉力带起一抹笑,安慰道:“不疼,对于大乘期的修士而言,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回应他的,是许娇河下床穿鞋的声响。 明澹登时转过头去,脚步自发迎向朝他走来的许娇河。 许娇河穿着雪白的亵裙,微微展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最后又拉住明澹的衣袖,低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嗫嚅道:“是我不好,总是在麻烦宗主……这些痛楚,宗主合该让我独自承受。” 她的嗓音再次涌起明澹熟悉的尾调。 是与纪若昙断契之后,卧在床榻不吃不喝的那三日里,经常发出的脆弱哭腔。 明澹的心跳声从小到大,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悸动在胸腔内快速扩张。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捏着许娇河的下巴,尽情欣赏她哭泣的模样。 但他克制了自己卑劣的欲/望,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与纪若昙断契之后便是孑然一身,我又如何舍得看你颠沛流离?既然身为云衔宗之主,就有责任将每位宗内成员庇护在羽翼之下。” 明澹说得大义凛然,极力为这层暧昧气氛的内里,披上一件无可挑剔的外衣。 他以为许娇河会感念自己的善解人意,不会过早地回应这份彼此心照不宣的感情。 然而许娇河却倏忽问道:“宗主庇护我的感情,同庇护他人的感情是一样的吗?” 明澹的手指一紧,指尖嵌进许娇河的衣衫,将她捏得骨肉微疼。 许娇河没有退缩,直勾勾的眼睛半挑,同他对视。 明澹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大脑迅速思考起来,是表白心意,还是留有余地,才能更容易赢得许娇河的倾心。 他张了张嘴,想要出声。 又被许娇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柔柔发问:“宗主今日会很忙吗?” 明澹没料到她的思想如此跳脱,未经细想颔首道:“大战在即,忙是难免的。” “……原来是这样。” 许娇河说得很慢,语气如融化的蜜糖般,字与字之间带着香甜的粘连,“那我等宗主回来。” 明澹一怔,从来平静的脉搏蔓延开无边的鼓噪。 他的视线下落,聚焦在许娇河竖起的细白手指上。 最后道:“好,不论多晚,我都会来找你。” …… 得了明澹的应允,将他送出去之后,许娇河却并不见得如何欢欣。 她要走的路实在坎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今晚,更是影响着计划的最重要一环。 唯有彻底打消明澹的顾虑,她才能顺利与之结契。 许娇河坐在铜镜前,心头升起一缕百感交集的念头。 夜幕很快降临,她将明澹约在了庭院中的兰英树下。
第152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二天 明澹说忙, 似乎真的很忙。 许娇河在兰英树下候至亥时中刻,方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在院落入口处。 似乎是集仪结束后就立刻来到了这里,明澹的身上仍然穿戴着会见各路宗首的玉冠深衣。 而相比明澹一身即将奔赴盛大典仪的郑重其事, 这场会面的另一方则穿得十分清素。 毫无杂质的狐裘斗篷披在肩膀, 厚实蓬勃的绒毛衬得许娇河越发楚楚动人。 好似一捧柔弱轻盈的初雪,日光大一点就会令其原地消融。 在同许娇河对视的瞬间, 这股带着几分怜惜意味的念头, 冷不丁浮现在明澹的脑海。 他的眉眼亦因此显出一缕真切的歉意:“抱歉, 让娇河君久等了。” 话音刚落, 明澹来不及深究心中那股与理智谋算无关的情绪因何催生, 那头许娇河随着彼此的靠近而逐渐明亮热切的目光, 已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捕获。 “我就知道,不论多晚,宗主既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 许娇河向前一步, 将两人的间距缩短到咫尺之间。 她瞳孔亮晶晶地望着明澹, 神态中毫无等待许久的不耐和疲惫,身后仿佛有竖起的尾巴在摇。 明澹承认自己对许娇河这副全心全意信赖依恋的态度十分受用,受用到早已决定的, 关于是否利用精神印记将对方意识全然剥夺这件事的结果, 亦在他脑海中动摇了一秒。 但动摇的同时, 他又觉得这点没来由的心软过分虚情假意, 于是敛起眸光, 伸手轻轻摘掉散落在许娇河斗篷上的兰英落花, 温柔地问道:“你一个人候在此处, 怎么不叫兰赋陪同?” 许娇河却忽然鼓起脸颊:“今晚,谁在都不能陪同!” 一转呼吸之后, 她充满底气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黏黏糊糊的尾音带着隐藏不住的期待和隐约的可怜,小声嘟囔道,“……宗主忘了吗,我们白天约好的。” 仿佛一晚浅薄的池水,自岸沿相望,便能瞧见底部的清澈波澜——面对这般心事挂在眼角眉梢,坦诚到近乎天真的许娇河,明澹下意识把试图逗弄她几句惹得她着急的心思按捺下去。 他正色道:“我从来没有忘记约定,不过娇河君为何要把见面地点约在此处?” 随着明澹的不解问询出口,许娇河倏而握住了垂落在手边的衣袖。 她局促地深呼吸一口,檀口半张。 然而甫一接触明澹的眸光,又泄了一半气似地耷下眼帘。 过了一会儿,许娇河双手合十,小声地央求道:“宗主能不能转过身再听我说?” 真是奇怪的要求。 与人相见,有什么事是对着背影才能说出口的。 明澹似有所感,稍稍挑起一侧眉梢,顺从地转过身子。 不用再看见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也不必正对着一张深有城府的美人面孔扯谎,许娇河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舒缓了少许,接下来,只需要在言语之间让明澹接收到自己的动情。 许娇河屈起鞋缘,一边做着开口的准备,一边忐忑地磨蹭了两下地面。 她望着明澹高挑瘦削,又如同巍峨山岳般的背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因为,就是在这里,我被惊剑招式所惑,不小心称呼了宗主一声夫君。” “其实当时真的很窘迫,想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蠢钝,连宗主和真正的夫君都分不清楚。” 许娇河僵硬着脖颈,因着接下来的谎言,从五脏六腑到发声的唇喉都拘挛着颤抖。 而听见她的话,明澹沉静的呼吸,陡然消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 他没有回头,看不到许娇河的表情,除双眼之外的感官,于此刻尽数扩张。 无论是许娇河的鞋底剐蹭地面的窸窣声,还是她为着赧然和忐忑而挤压喉咙的吞咽声。 种种微小的细节尽数反馈到明澹的耳际。 他甚至可以借此描摹躲在自己背后的许娇河,绯红的面颊和蝶翅受惊般抖动的睫羽。 对方陷入爱恋之中羞赧、怯弱、踌躇的姿态,是纪若昙未曾见到过的。 意识到这点,明澹的心亦不自觉地对着许娇河后续的言语涌起几分欣悦和期待。 他没有说话,留出一方天地,以供许娇河吐露心事。 而许娇河不负所望。 “但直到和纪若昙决裂以后,我才想明白。” “之所以会错认夫君……或许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我就对宗主,存了一分不可道破的心意。” 她说完这句后,再也说不下去。 脚尖一点,行动比言辞更为直观,软玉般的躯体靠在明澹的背脊。 隔着繁复的布料,明澹能够感觉到湿漉的热气在肌肤上氤氲开来。 尽管早在许娇河被兰赋控制离魂之际,他就做过更加逾越的行为。 但并不妨碍许娇河主动的这一次,同样能够令得他心满意足地弯起狭长眼睛。 看吧,看吧,哪怕是纪若昙,也不曾得到许娇河这般剖白心声的爱意。 明澹仍然没有转身,他的视线下滑,落在围绕在自己腰间的两条纤细手臂上。 他控制着内心饱胀到极致的控制欲,为了更进一步试探许娇河,回应的口吻带出一分自嘲和不可置信:“从前有若昙这样的无暇美玉在侧,娇河君的眼里也能映照得进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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