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梨攸懒得管他, 也就随他牵着走了。 阿鹂跟在后面不明所以,这两人明明之前对它百般宠爱, 时不时问它意见和喜好, 怎么来一趟凡界忽然就对它冷淡了?自从它被陌生人抓住之后, 这一两个时辰以来, 他们都没再看它一眼,仿佛当它不存在。 怎么能这样?它有好多想吃的没有吃到, 好多想看的没有看够,他们居然对它不闻不问了。 它不甘心,飞到赵梨攸面前想引起她注意,刚想往她手心里钻,却发现她左手被越寒霄牵着,右手捏着好几样它没见过的新奇物件,根本腾不出手来托着它。它总算意识到,它地位不保,失宠了。 “过来。”越寒霄叫阿鹂。 它灰溜溜地飞过去,没想到竟被他放到肩上。也罢,还有一席之地。看起来他心情不错,毕竟往常它是决不能踩在他肩膀上的。 夜渐渐深了,越寒霄带着赵梨攸和阿鹂去找住处。客栈掌柜瞄了一眼两人十指紧扣的手,问也没问,只开出了一个房间。 越寒霄付了一大笔费用,赵梨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 “怎么了?舍不得那些银子?”从大堂去后院客房的路上,越寒霄笑着问她。 赵梨攸郁闷道:“你浪费。” 越寒霄故意引导她:“小梨是不是想和我在此地多玩几天?所以不想这么快把钱花完。” “谁想和你……”她撇清关系,“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他微微有些失落,又将她手心贴得更紧了一些,还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像是展示一种证据。她现在不想承认也无妨,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的那一天。 “我有些困了,想睡觉了。”刚一进屋,赵梨攸就呵欠连天。 越寒霄自然是把房间里唯一一张床让给她,自己再另外解决。 “但这样怎么睡?”赵梨攸挥了挥手,示意他松手。 他总算极不情愿地松开,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两人再无肢体接触,但他的目光始终跟随她移动。 赵梨攸顶着注视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不理会他,几息之后阖目无奈道:“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他收敛了视线,随后转身离开床边,等到房间里响起她绵长的呼吸,他才重新走回来,席地盘腿而坐。 她睡相一贯不算安分,肩膀和胳膊很快就露在被子外面。越寒霄小心翼翼为她理好被子,熟练地掖好被角。 合上最后一小段缝隙,他捏着被角的手停下动作,不想那么快收回来。他俯身面朝她,这样近距离看她的脸,心绪再难平静。这距离还不够近,他想要更近,理智告诉他不可以,情绪却怂恿他继续。 他已然忍受了许久,日日克制压抑,不允许自己做出强人所难的事,不差眼下这一时半刻。 因是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一段发丝扫到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他正欲伸手撩开那发丝,阿鹂突然飞过来了。 “你做什么?你偷偷亲她!”阿鹂一惊一乍地瞪他,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你看错了。”越寒霄很冤枉,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你敢说你没有这样想过?明日一早我就告诉她。”阿鹂嘚瑟极了,圆滚滚的眼珠转来转去,“你若不想让她知道,就——” “你想要什么?”他已经看出阿鹂的目的,无非是想抓住他的把柄和他讲条件。笨鸟,在她面前,它若有心想抓住他的把柄,简直时时刻刻都是机会。 “糖人,西街路口那家。” “没钱了,以后再说。” “……”阿鹂无语,扑腾了几下翅膀,“我明早一定——” “你现在就告诉她也无妨,她一直都知道。”越寒霄神情自若,丝毫没有被它威胁的模样,抬手轻轻挥了两下,示意它去房间角落里待着。 阿鹂气鼓鼓地飞走了。赵梨攸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越寒霄又帮她理了理被子,轻言细语道:“小梨,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无人回应,也不知她听到没听到。 “我们回家好不好?”翌日一早,赵梨攸刚醒来就听到越寒霄问她,她还有些事没做完,暂时不打算回幽篁岭。于是两人离开凡界回了悬霁宗。 卢聿之想来找赵梨攸聊聊炼制丹药的进度,走到她住处附近,远远瞧见他师兄也在,便知趣地回避了。 阿鹂也改了习性,常常天一亮就飞出去,成日在悬霁宗四处转悠,晃荡一整日,黄昏时分才飞回来。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直至第六日,夜幕降临之后阿鹂仍然迟迟未归。 赵梨攸欲与越寒霄分头去找,越寒霄放心不下,坚持同行。二人一路搜寻许久,也没见到阿鹂的踪影,连路叫它的名字,亦未听到回应。 余晖散尽,新月初升,月光穿过山林,映照出斑驳错落的树影。密林深处,一大团暗绿色的东西趴卧在地,似乎是个活物,但看不清形体。 “阿鹂?”赵梨攸心头一怵,冲着那东西喊了一声,不敢相信那是阿鹂,奈何那暗绿色眼熟得过分。 越寒霄把她牵到身后,轻声耳语:“小心。” 那东西动了动,摊开翅膀,扬起脑袋,露出鸟喙和眼睛,模样与阿鹂一般无二,只是体型大了许多,立在林中比壮年男子还要魁梧高大。 见到来人,大号阿鹂振翅飞来,宽大的羽翼扫过参天古木,连路折断一大片枝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阿鹂吃了什么变成这样子?”越寒霄淡然询问,在它飞扑到面前时,运功放出一道灵力,迫使它减速。 阿鹂被迫降落,一张大脸上挂着委屈的表情,两只爪子缓缓踱步,朝两人靠近。临到跟前了,它顶着一副无哭无泪的表情,伸长脖子,试图搁到越寒霄右肩上。 “怎么了,阿鹂?”赵梨攸忧心忡忡道,暗中握紧了越寒霄左手。 阿鹂没有吱声,硕大的鸟头蹭了蹭越寒霄耳鬓,动作很不协调却又极尽撒娇意味。随后它尖厉的鸟喙慢慢对准他脑后,染上凄清月色,如冷刃透出寒光。 越寒霄假装不知晓,破例纵容它这般亲昵,右手覆上它毛茸茸的肚皮,一边轻抚一边问它:“贪吃鬼,还想不想吃糖人?” 那臌胀的肚皮应声跳了几下,有异物隔着皮肉猛撞在他手心。他正欲拍拍那跳动之处,阿鹂突然展开翅膀,宽大的双翅刹那间裹住它面前的两个人。 黑暗与束缚突如其来,紧随其后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噗嗤”一声,越寒霄将大鸟开.膛破.肚,大鸟瘫倒在地,弹起一地枯枝败叶。真正的阿鹂飞出大鸟破裂的腹腔,原本秀气轻巧的身子上沾满乌黑的血迹和粘稠的胃液。 “快走!”赵梨攸强忍住反胃的冲动,想赶紧带阿鹂回去冲洗。 当是时,地上大鸟的尸.身骤然一变,鸟的羽毛、脑袋和爪子尽皆消失,一滩烂肉变成一个硕大的火红肉球,肉球极速膨胀,压断临近的草木,诡异的红光照彻山林,映红半边天际。 越寒霄立即转身,揽住赵梨攸避开肉球。 肉球越来越大,不断变幻形态,起初是一丛高大的食人花,随后是一颗光泽诱人的仙丹,很快又变成一把血淋淋的断剑,再变成龇牙咧嘴的凶兽,还有弱不禁风的女子、文质彬彬的书生、凶神恶煞的魔修……间隙之中又变回本体,肥圆的肉球疯狂扩张,妄图吞噬一切。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腐气味,教人头晕目眩,筋骨软弱无力。气味越来越浓郁,穿透皮肉,席卷神志。 赵梨攸不禁犯困,视线渐渐模糊,即使极力盯着越寒霄那一身白衣,余光也不断被侵占。周遭山林已悉数被红光笼罩。世界在一片诡异的红光中震颤,倾倒,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混乱之中,她依稀听到越寒霄和她讲话:“这妖物名叫混沌,没有形体和五官,吃什么东西就变成什么模样,所以它拼命想吃掉世间的一切……” 混沌在变大,它不需要张嘴,因为它没有嘴,它吃人于无形。红光笼罩之处,许多物体正在消失,很快又以更大的形态重现,下一刻又被另一种样貌代替。 “小梨别睡,醒醒……” “小梨……” “你若实在困,睡一会儿也不要紧……” 赵梨攸有些听不懂身边人说话了,他的叮嘱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声音也越来越轻,仿佛那些话语也被混沌嚼碎,变得混乱又矛盾。 她必须抓住些什么,所以双手抱住他的腰;必须听见些什么,所以侧耳贴近他心口位置。 可是他拒绝:“这样你会更难受,不要听。” 他把冰凉的手掌垫在她脑袋和自己胸口之间,隔开一小段距离,严实地捂住她的耳朵。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意这些?昏睡之前她来不及说没关系,只说了声:“这次你不许再消失。” - 赵梨攸醒来时是在半夜,以为一睁眼就会在床边望见熟悉的身影,但房间里只有一盏未熄的孤灯。 她迅速起身去找越寒霄,跑出门撞上一个人的后背,退后半步再看,是卢聿之。 “你师兄呢?”她问得很急。 卢聿之不紧不慢地说起前因后果:“混沌潜入悬霁宗作乱,师兄凭一己之力铲除了妖兽,现下——” “我问你他人呢?”赵梨攸硬生生打断他。 “混沌垂死挣扎时动静很大,风浪平息后所有人都在找除妖之人,他不想被发现——” “卢聿之!”赵梨攸根本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你遮遮掩掩做什么,他受伤了是不是?” “你不知道吗?按正常进度,他本应该在竹剑里再温养几百年。但他急于回来找你,急于陪着你,所以强行突破限制化成人形。这些日子他身体一直不好,一直在勉力维系,今夜又遇上混沌……” “所以——”赵梨攸心慌意乱,竟不敢再问,他是变回了那柄竹剑,还是…… 她明明都说了,不许再消失。 “他说你知道他想去哪里,还说如果你原谅他了,就会去找他。”卢聿之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神情。 越寒霄原话说是去疗伤速去速回,会赶在赵梨攸醒来之前回。又怕自己回来迟了她醒来找不到人,他特地叮嘱卢聿之好好解释,让她不要担心。 卢聿之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改了说辞。这么好的机会他师兄都不会利用,错过了这一次,谁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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