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看他,好像已经窥探到了他的目的,知晓了他所有的踪迹。 果不其然,怪事发生了,他确信自己已经到了那间屋前,进去却全然不是昨夜的房子。 屋外院中的摆设都一样,但屋内的经幡、神像、供花等种种物什一概不见了,只有寻常人家的摆设。 再细看,墙上没有曾挂物的痕迹,地面也没有供桌细长桌脚的凹痕,更不要说李及双看到的那一道道光线了。 他退出房,又看了一遍左右和街对面的屋子,确认自己没有找错。 蓬川山石草木不计其数,他都能识着路逃出来,没理由会找错这么大的房子。 唯一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昨天的屋子是鬼打墙的,某个东西缠上了李及双,趁着她睡着后,攫取了她的神识。 他又把她背回客栈,一路上伥人们仍旧靠在两旁,昏黑的暮色增添了胆量,让它们发出觊觎着猎物的粗重喘息。 呼吸仿佛是他们的语言,所以尽管已毫无用处了,他们也没有丢弃,甚至反过来还会受制于没有呼吸的恐惧。 回到客栈后,他将她放回床上,到仓房找到了一些能用的东西。 一面破旧的小鼓,看上去是给小孩儿玩的,生米、红纸,还有一些白布。 按理说还需要南山脊的海生草,正是与鲸死草伴生,蔓生于阴暗处的海生草,以及鳖足甲、枝尖露,甚至要着巫帽,咬骅口,鸬鹚水…… 所需之物名目众多,但这些一时半会也没法凑齐,便只好算了。 他在房间里布了一个天人局,这是师父教的,他一次也没有用过,只记得仪轨。 说是天人局,其实只能与下三道的众生沟通,而说是下三道,其实主要是鬼道。 人最能求助的力量其实是鬼道,至少对岩骀人来说,神明是护佑,鬼道是助力。 正是鬼道里的鬼劝诫师父往突西去,因为那里燥烈的天气最适合养病,他一身的病痛都能在燥热中蛰伏。 谁知刚布下此局,还没来得及念咒,帷幔后忽地透出了亮光。 沈无淹立时站起,转进帷幔后,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起的身,盘腿坐在床中,双眼微睁,却不像是看着当下的这个世界。 亮的是她掌上的光,但这个光不像以前那样如烛光四散到周边,而是直如箭行,射向了上方。 他矮身侧头一看,在掌灯的照应下,承尘处出现了一快黑影,黑得看不出原处所有的纹路。 光照得越久,黑影的边界愈清晰。 是一道赤黑的门,破烂地半掩着,正是那间屋子的门,像颗烂牙般嵌在光秃秃的承尘上。 当门形成后,她便收了掌灯,起身一手伸进那片黑影里。 他连忙去拉她另一只手,顷刻间,整个房间都倾斜着调了个转,房中的物什却没有转动,只有她和他。 分离的力压过来,她整个人像是被海浪卷走一般,重重坠入黑渊中。 他生怕扯断她的手,唯有先松开,再去揽她的腰。 但松手的那一霎,她便被黑暗吞没了。 紧接着,坠入黑暗的是他,他甚至还能听到门在慢慢合上的催促声。 好在关上之前,他翻身滚入门内。 将门都撞破了。 哐当巨响,把房内的李及双吓了一跳。 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房门外滚进来,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直到他利落地撑地而起时,她才看清来人。 “沈无淹?”她惊奇不已,“你怎么来了?” 他更意外,明明见她魂魄尽失一般打开了一道奇异的门,冲进来后却见她安然无恙,甚至还显得精神百倍。 “殿下你没事吧?”他问,这才确定她不是眼里的飘忽的虚影,是确实存在的。 “我没事,我发现了控制伥人的办法!”她兴致勃勃地说,又改口,“也许是,还有待检验。” 她说完,招呼他在身边坐下。 他如她一般趺坐在地,看到她手里的光又回来了,四散着莹蓝的柔光。 “如何控制?”他问,气息已然平复。 “等等,很快了。”她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掌,“你的手发烫了。” “嗯。”他简略地答,由她握住,也由她抽离。 “外头天亮了?”她问。 他答:“亮了又暗了。”闲聊一般。 “我很担心你。”他加了一句,神情这才严肃起来。 话音刚落,他看见地下蹿出一条光带,弯弯绕绕地向上方延伸。 原来他以为这不过是一间屋子,谁知这条光带像是天降的闪电,一直蔓延到极远的天边,雄奇震撼。 而漆黑的穹宇下,没有任何屋檐,也没有一座山脉。 他们真正坐在一片虚空中,任由天地向苍生展示自己的广大与无穷。 光带攸然而逝,无边无际的黑立刻涌上来,将他们包围。 李及双抬起空掌,从掌中拍落一颗光点,两指捻住,揉碎,然后伸直手臂抖落衣袖,在臂上用光点画下了同样的光带。 他看到在这条光带旁,还列着数条不同曲度线条,好像光带没有消失,而是印在了她的臂弯。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就不能画在衣服上吗?” 她顿了顿,“衣服不好画。” “万一这些线条也能发光呢?你到了夜里就会变成萤火虫般。” 她悻悻地收了手:“不画我怎么记得住?” “为何要记?”他没有皱起眉,但似乎要生气了。 她道:“我发现这些线条就像一个图腾,同徳姜建的乌木血架是一样的,这个图形必有含义。” 看他不答,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伥人的语言。”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她投降:“我来记。不许再画在身上。” 她把光点放开,由它飞回掌中,嘴上却问:“你记得住?” 他坐的端正,头也不动地垂眸低扫了她一眼,她不做声了。 她没有再抖出一颗光点,但当光条出现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要在手臂上划下指痕。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将她的手按住,收在掌心里。 她不死心地说:“好歹留个参照,到时对一对。” “你说的对。”他说,握得更紧了些,“这些跟乌木血架的排列一样,但我不会错。” 她侧头去望他,他仍握着她的手,但没有回望,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
第56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光带不紧不慢地巡过了一圈,她还想再让他记一遍,他不同意。 “你说你只在这儿呆了一会儿对吧?我在外头等了你一天。”他说着,新的第一道光又亮起来,照在他白璧无瑕的脸上,摄人心魄,“要是再等一遍,说不定外头的伥人都称王了。” 她颇有些不以为然:“我在这儿,也挺厉害的。你瞧。” 她说着,便抬起一只手,直直地朝身后抡下,那手臂便真的以违背人体的角度转出了一个大圈。 “还有。”她两只手交握住,又要使出一套新奇的吓人法,沈无淹赶紧按住了。 “的确厉害,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他问。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消遣自己了。”她两手还交握着,“你确定不看吗?” 他分开她的手,朝一侧走去,“我知道。” “我记得你不是从这个方向进来的。”李及双立刻跟上去。 “因为线条在此处断开了,那一处不应该断的。” 话说完,他就在黑暗中推开一道门,却见客房在门外,装着人世间所有的光,半点漏不进门内。 地上的物什齐齐整整地摆着,像是一个诡异又稀奇的欢迎仪式。 两步踏出门,回头一望,却见身贴在一面木墙上,门已经消失了。 沈无淹点的香早已燃尽,窗外是晨昏交割的暮色时分,有倦鸟扬着疲惫的双翅,向巢归去。 “好饿。”她捂着肚子道。 “我去火房看看。”他简略地答,转出房门下了楼,留她一个人在门内。 直到走到确信她听不到的地方,他才撑住墙面运了一会儿气,刚一动,五脏六腑便颤了颤,紧接着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 烈火之下,百伤可愈,他的内脏也会变得坚硬。 所以他轻易不会出问题,但若是要有问题,便会是大问题。 好在眩晕很快便散了,他无事发生一般,走进了火房。 上来时,他端着几碟小菜,菜园里的瓜都老了,好像他们在里头呆了七八天一般,菜品也不大好看,但她吃着很香。 填过肚子以后,又到了就寝的时分,他很快把头先看到的图形画了出来。 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她也看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像个倒扣的鸡笼,跟这客栈后院的鸡笼相差无几。 最后她自己看得都能闭眼画出来了,仍旧一无所获,只能暂时搁置。 “我们明天上路吧。”她对他说,又思忖了一番,道,“还是你不想与我同行了?” 他望向她:“什么?” “你不是在生气吗?”她很坦然,面对愤怒的人她都能游刃有余,更不要说他只是有一些不悦而已。 “我不应该生气吗?”这话听起来是在问她,其实是问自己,忽然他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青络脑。 可能毒发的那一天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可能随时都要与她别离,而他一直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想到这,他就冷静了,他知道她不是故意闯进什么邪地里,然后窝在那个地方悠哉地画着画,不管其他人有多担心。 他听见她回答:“你当然可以生气,而且不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都有离开的自由。” 她向来不强求绝对的忠诚与绝不可能的背叛,即便是他,也应该平等地拥有翻脸的权利。 接着她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跟着鬼魂游来荡去,到光点围上来后,她发现自己落入了那个黑洞。 无边无际,如梦如魇的黑洞。 在意识到光带组成的形状是乌木血架的图案前,她只觉得这番景象异常美丽,甚至想叫他一起看,只是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后来意识到了,便什么都忘记了。 说完,她静静等着,坐得板直,颇有一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无畏。 她便是不解释,他也没有在恼她,所以最后一笔带过:“幸好我也看到了,否则真的要生气。” 她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哄人,全靠在真诚里掺些恰如其分的夸张。 他的身影投在柔软的帷幔上,被身后的烛光照得如一株苍松。 他隔着帷幔面朝着自己,郑重地重申:“但我不喜欢你整天把分开这件事挂在嘴边。” 她垂下头,手指紧紧箍着膝上的袍边,泛起没有血色的白,她想问自己何德何能,受如此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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