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后马车禁行, 大将军府的侍卫也在内门入口处停下脚步。再往前,就不是他们这些佩戴刀剑的侍卫可以进去的地方了。 虽然现在贵妃已经死了, 但这条消息还没有彻底公开。在其他宫人眼中,阿般仍旧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需要毕恭毕敬小心迁就。 一回到自己宫中,阿般立刻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了周扶光。 有外人在的时候周扶光还装一下。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周扶光当然完全不装,一转身挑了个看起来最舒服最柔软的贵妃椅躺上去,伸了个懒腰,眼眸半眯。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周仪景会在海棠醉那里蹲守自己吗?可能性很大,不过以周仪景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这样遮遮掩掩的混进来。 要么宁学识相一点,派人先去将周仪景请进皇宫。 要么周仪景自己杀进来。 两种都有可能,但如果是前者的话,只怕宁学派出去见周仪景的‘使者’会遭殃。 周仪景固然想杀她,但更难以忍受其他人想杀她。 得出这条结论并不怎么需要浪费脑子,因为如果位置颠倒的话周扶光自己也会那样想。他们周家内部如何倾轧都是他们周家人自己的事情,外人掺和进来的话当然要先解决外部敌人。 意图在两个周家人之间坐收渔翁之利,是会吃大亏的。 周扶光目光微转,瞥见站在一个大花瓶面前的阿般。 她怔怔的望着那个花瓶出神,脸颊上湿漉漉的挂着两条泪痕。但阿般好像没有发觉自己流泪了,也没有伸手去擦拭一下泪痕,就这样任由眼泪沿着自己两腮滑落。 周扶光稍微坐起来了一点,“你哭什么?” 阿般被周扶光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哭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擦到湿润的水痕,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哭了多久——阿般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态,低头背过身去。 周扶光挑眉,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哭什么?” 阿般闷声:“这个花瓶是母妃的心爱之物……我见到它,一时睹物思人罢了。” 周扶光瞥了眼那个花瓶,道:“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娘现在不死,二十年三十年往后,总会死的。” “那怎么能一样?!” 阿般震惊,不可置信的瞪着周扶光。 平日里她绝对没有跟周扶光还嘴的勇气。但周扶光刚才那句话显然踩中了阿般的底线,她脸上浮出怒气,“被人杀害和寿终正寝怎么能一样?你难道就没有娘亲吗?如果有人——” 周扶光:“没有如果,阿泷在剑阁里,不会被人杀害。” 阿般:“我——我只是打个比方!难道那什么,剑阁,就很安全,全天下找不出一个能杀进去为非作歹的坏神仙吗?” 周扶光依旧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外姓人能在剑阁杀人。” 周家人若是在外面惹了祸,有两个选择:硬抗,或者躲回剑阁。 硬抗可能会死,而且死了剑阁也未必追究——最后会不会被追究,主要还是看家主的决定。 但如果选择了躲回剑阁,并且你能活着回到剑阁,那么不管你在外面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哪怕是覆灭了凡人国家招来天谴神雷追着你劈,剑阁也能保你不死。 阿般被周扶光斩钉截铁的回答噎了一下,气得脸都涨红,眼泪大颗大颗掉出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就算,就算没有被杀害,难道你就不会为你母亲掉眼泪吗?难道你从小到大就没有哭过一次吗?” 周扶光抬了抬下巴,莫名骄傲:“当然没有。只有软弱无能的人被欺负了才会掉眼泪,我这么强,又没有人能欺负我,我为什么会掉眼泪。” 其实她的这段话也有逻辑漏洞。 毕竟在周扶光还是小婴儿的时期,饿了是照样会哇哇大哭的。只是她自动将那时候的记忆删除,只记得自己从小到大都威风气派无所不能的模样。 阿般到底年纪小,在诡辩这方面还远远不及周扶光。 她睁着眼睛和周扶光大眼瞪小眼良久,愣是想不出话来反驳周扶光,反而把自己憋得胸痛,又气又闷的再度扭过身去。 周扶光一翻身从贵妃椅上站起来,“我要是你,我就去问金銮殿问一问你那个皇帝爹,既然是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废物,为什么还要把你娘娶回家。” 虽然周扶光也讨厌周长赢。 但她偶尔也承认周长赢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比如——周长赢很强。 剑道魁首,嘉陵剑主,足够庇佑任何一个躲进他后院的女人,无论那个女人在嫁过来之前是什么身份,背负着什么样的危险与仇恨。 阿般这次没有接话,只是沉默,但背对着周扶光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周扶光微微侧身靠着旁边的屏风,道:“你也真奇怪,你娘被袁野杀了,但袁野只是一条为利益奔波的野狗,背后指使他的人不是皇帝就是太子,你为什么不去质问他们?” 阿般闷声:“也,也未必就是他们指使……袁野做事本就随心所欲……” 周扶光笑出声。 她笑得太明显,阿般被踩中了隐秘的痛处,飞快转头流着眼泪大声:“那我能怎么办?如果——如果事实真的那样不堪,我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又能做什么?!” 她有些崩溃,声音大过了头。 如果不是周扶光眼疾手快提前补下了一个简单的隔音法阵,以阿般刚才的音量,早就引得外面宫女太监进来询问了。 但即使如此,周扶光仍旧只是半垂眼眸懒洋洋又无所谓的注视着阿般。 “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很有意思而已。”周扶光弯弯唇角微笑,“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软弱的人,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阿般流着眼泪,不甘心的反问,“若是你没有修为和天赋,面对和我一样的境遇,难道就能改变什么吗?” “首先,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不必如果。我生在周家,自记事起就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剑道天才,没有人能这般糊弄和侮辱我。” “其次,”周扶光往阿般面前走了几步,卷起自己衣袖擦拭她脸上的眼泪,“人要学会抓住机会。”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为何不试试求我?” 侍女的衣袖布料柔软,却也将小公主脸颊擦得泛红。她哭得抽噎不止,但因为周扶光那句话,阿般停了哭泣,睁大一双红肿的眼眸,呆呆望着周扶光。 那张脸因为幻术的缘故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此刻阿般意识到原来人的美貌与否并不一定由脸决定。譬如此刻,周扶光俯身望她,唇角含笑,阿般脑子发蒙,迷迷糊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我求你……求你做什么?” “你能求我的事情可多了,不是吗?去问你的皇帝爹,去问你的太子哥哥,为什么这样对待你的母妃?为什么要送你去大草原和亲?无能的蠢货连一片草原都打不下去,却还要倚靠你的裙带缔结和平,不觉得愚蠢又好笑吗?” 周扶光垂眼,声音轻快。 阿般踌躇,“但,但我身为公主,受百姓供奉——我,我的子民——” “子民?谁是你的子民?你受谁的供奉?”周扶光挑眉,低语时声音宛如伥鬼蛊惑过路人,“子民是皇帝的子民,举天下之力供奉的是皇帝。” “若要战,理应皇帝在前线冲锋。若要降,理应皇帝前去求和。” “可是,蠢货,他们选了你去和亲。” “你也是皇帝的血脉——虽然我觉得凡间帝王以直系亲属关系传位的习俗十分愚蠢——但你身体里既然也有你父亲的血,凭什么太子继承皇位继续享受供奉,而你要去草原和亲饱受折辱?”
第47章 周扶光口中吐露出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 如果是平时,阿般只会被惊得瞠目结舌根本不会附和。但现在,眼下, 此刻——她脆弱的心被蛊惑,居然觉得周扶光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什么受之于天下还之于天下, 她从小到大享受的荣华富贵难道比她的皇兄们和父亲更多吗?既然没有享受到最多的富贵, 那么凭什么现在要牺牲自己? 草原人威胁边境是她的错吗? 大梁兵马打不赢是她的错吗? 母妃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草原有错吗? 为什么外祖要指责母妃而不指责皇帝皇兄乃至他自己的军队? 周扶光低声:“那群废物打不赢战争, 但为什么需要你去替他们的无能买单?” 阿般不自觉注视着周扶光的眼睛。 她是普通人,在神思迷糊的时候, 根本分不清对方的眼睛过于明亮到底是迷心术还是它本身如此——当然, 迷心术没有迷魂术那么夸张, 没办法完全催眠和操纵一个普通人。 它更倾向于蛊惑诱导, 可以降低人的警惕心,需要使用者佐以话术引导。 许多不入流的末等法修会用这种法术去迷惑君王, 为自己谋求凡间的荣华富贵。但这种东西只对凡人和未开灵台的炼气士有用, 已经开了灵台的修士精神坚韧道心稳定, 不会受到这种东西的蛊惑。 周扶光虽然对这种手段嗤之以鼻, 但轮到她需要时, 倒是迷心术迷魂术两者倒腾着来,半点不忌讳。 “对……我要去——我要去问一问皇兄和父皇。”阿般口中喃喃重复了几遍, 神色从一开始的迷茫到逐渐坚定, 拳头紧握。 这时紧闭的宫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阿般和周扶光对视了一眼,周扶光微微挑眉。 阿般走过去推开房门, 恰好有两名侍女惊慌失措从门口跑过去。她抓住其中一名侍女的胳膊,斥道:“跑来跑去惊慌失措的, 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被抓住胳膊的侍女满脸惊魂未定,看见是公主又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答:“回……回公主的话,有位,有位神仙,杀进来了!” 这话莫名其妙毫无逻辑,阿般眉头一皱正要骂她,天边忽起惊雷声;侍女和阿般都被吓得一哆嗦,周扶光推开阿般往天空中望去,神色了然。 只见远处罗预塔的塔尖已经四分五裂。 一白衣青年立在塔顶,单手负在身后。塌下是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皇家侍卫,为首率领的人正是辜长信。 他面色有些难看,仰头冷冷盯着塔顶的青年——对方却连看也不看他,自顾自从残墙上取下那把挂着的绯色长剑。长剑被一把抑灵剑鞘包裹,不时轻震发出细小又不满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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