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于无,呼吸间全是混杂的血液腥甜的气味。 周扶光抬头去看周仪景那张狼狈的脸,周仪景手指抽动了两下,却没能做什么。先是被星桥铁锁阵反噬,后又被九天雷劫劈,现在还被周扶光三剑穿心,他还留着一口气已经是其身体素质强悍过人的体现了。 周仪景勉力垂眼去看周扶光,但视线完全被血模糊了,没办法看清楚周扶光的脸,只能感觉到对方擂鼓一般的心跳与呼吸,还有那一如既往锋利又暴戾的剑意。 他们在这个阵法里,明明外面还有山神和河神虎视眈眈,却仍旧斗得你死我活。但无论两个人打得多么厉害,杀气腾腾得仿佛与对方是世仇那般——其实他们并不恨对方。 周扶光不恨周仪景。周仪景也不恨周扶光。 纵然周扶光确实厌恶周仪景,纵然周仪景确实嫉妒周扶光,纵然他们确实想杀了对方,并且这份杀意是如此的纯粹而不掺杂丝毫的犹豫,但他们并不恨对方。 促使周仪景想杀了周扶光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他想做家主,他想打败周长赢,他想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因为周扶光存在所以周仪景才存在……最重要的理由:周扶光是周长赢和阿泷的女儿。 她和周长赢一样,是自己耻辱的一部分。 而周扶光显然有着近似的理由。 只要看见周仪景,就会让她想起她曾经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真心将这个人当做兄长。对于自尊心近乎扭曲的少年天才周扶光而言,任何一点感情的错付都是在否定她的判断力。 周仪景的存在就是在不断的提醒周扶光,像一个活着的,独属于周扶光的耻辱柱。 让这对血缘兄妹必须杀死对方的理由,既不是因为剑阁恶劣的晋升环境,也不是自身的恶趣味,更不是恨意。 而是完全相似,如出一辙的——自尊心。 两人都一样,无法容忍自己的耻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挑衅自己,所以才必须杀了对方。 周仪景几乎快要碎掉的左手胳膊曲起,自衣袖内取出了被微薄元气死死保护着的东西:一盒蓝色圆形的小罐子香膏。 因为被元气保护得很好,不管是雷劫还是刚刚二人惨烈的交战都没有伤害到那盒香膏,香膏瓦蓝的铁皮面上干净得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他眨了眨眼,视线里已经完全看不见周扶光的样子,却还是将香膏往周扶光那边递了递,声音嘶哑:“礼……物……” 淡淡的桂花香气,隔着一层铁皮盒子,也能让人闻到一点。 地面红色阵法光芒尽散,星桥铁锁阵彻底失效。 在星桥铁锁阵失效的同时,地面砖缝间涌出大量河水,河神举袖,山神握拳,里应外合—— 周扶光一脚踢开半死不活的周仪景,抬手摁住自己心口,隔着皮肉肋骨,那颗七窍玲珑心活蹦乱跳。 她闭了眼,心想:这回算不算欠祝谈意三分之一个人情? 筑基期的力量与一国都城的山河神祇相比,不亚于刚筑基就去打结丹修士,满脸都是死相。但也有例外。 山神河神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他们受命于天,尽管能和山上修士打得有来有回,但凡间帝王一道赦令就能让他们力量全失。 河神水袖与山神拳头转瞬即至,两股力量合并的瞬间二者都认定那名少女必然已经被碾成烂泥;水与山的间隙忽然有剑光闪动。 剑光劈开山水,劈开神祇法相—— 周扶光握着本命剑,悬空而立,剑尖横指地下皇陵,大梁龙脉所在。 被斩断法相的山神目眦欲裂,完全无法理解那区区筑基,何德何能一剑斩断两尊神祇法相! 但见她剑指大梁龙脉,山神心中更是惶恐,与河神对视一眼后毫不犹豫扑向周扶光——就算是死在这古怪剑修的手下,也绝不能让她断了大梁龙脉! 那把通体纯白的剑与周扶光完全的心意相通,被她拿在手中,一剑落下的瞬间无比顺滑,其剑意浑然天成到仿佛是这方天地的化身,就连急速扑过去意图阻止周扶光的山神和河神,都完全没能拦下这一剑。 剑落皇陵,大梁苦心挣扎数代皇帝辛苦温养出来的龙脉,在这一剑之下被斩断! 大梁所有的山河神祇,都在龙脉被斩断的瞬间,听见了国运断裂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山神身躯摇晃了几下,险些昏厥过去。 那枚传国玉玺滚落在地,但此时已经无人在意。唯有被河神召出,却又因为龙脉断裂而失控卷起的地下河,冲走了罗预塔的废墟,也卷走了昏死的周仪景。 周扶光拎着剑,抬眼时仍旧是那张很会骂人的脸,只是唇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笑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本命剑——大慈大悲。” 周扶光之所以被剑阁大多数人认定为只要不夭折就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原因也在于此。 天下剑道十分运,七分归人,三分归天道——天道所占的那三分,便是大慈大悲剑。 周扶光生来就占天下剑道里的那三分天命。 天地规则诞生的神祇,不管多强,在天命剑大慈大悲面前也跟地里小白菜一样。 无关修为,天生克你。 听见剑名的瞬间,那两位山河神祇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二者皆露出呆滞又颓败的神色,甚至都没有阻拦周扶光离开;能怎么拦?对方手握大慈大悲,能断大梁国运,也能断他们的根。 山神闭眼,满脸悲愤,喃喃自语:“天道……天道为何如此不公!要授命于这种人!” * 沿着残败的宫墙走出一段距离,周扶光扶住墙壁呕出一大口血,再也站不稳,跪坐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正面接了山神一拳,在星桥铁锁阵内强行驭剑三更五更,被春汛一剑穿了肩胛骨,七窍玲珑心都遭不住她这样拼命。 刚刚在那两位山河神祇面前装得游刃有余,也是吃准了那两个家伙被龙脉断裂和大慈大悲震得缓不过神来,无法发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运气还行,要是没骗过去,就真要折在这破地方了。” 喃喃自语着,周扶光扒住墙壁又艰难的爬起来,用手背抹了抹脸,想把遮挡住自己视线的血迹给抹掉。 奈何手背和袖子上也都是血,抹一下后视线并没有变得更加清晰,反而被一些血浸进了眼睛里,酸涩得厉害。 浑身的骨头都在哀叫,警告着自己已经不能支撑她继续走动。周扶光扒着墙还是继续往前走,迈出去第一步便踉跄了下,一只手悄无声息扶在她腰间。 给周扶光惊出一身冷汗,转头的瞬间甚至想了下棺材选什么颜色——隔着一层血的红,她看见祝谈意的脸。 被糊在周扶光眼睫上的血痂扭曲了的视线,所注视到的祝谈意的脸,也有点扭曲。 周扶光松了口气,身子一歪直接倒进祝谈意怀里,“背我,大腿骨好像断了。” 祝谈意默不作声的摘下火铳挂到前面,蹲身背起周扶光,还把她掉在地上的剑也捡起来,仔细的挂好。 远处太阳升了起来,明亮的照着那半截宫墙,把墙壁砖红的色彩照得格外漂亮。空气中弥漫着衰败的气息,还有周扶光身上的血腥味。 她搂住祝谈意脖颈,把脸贴在他后脖颈上——祝谈意身上很干净,他应该也是从宫里走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却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沾上。 周扶光耸动鼻尖嗅了嗅,仍旧只闻到那种干净的,仿佛是白开水的淡淡气味。 她道:“我答应了阿般,带她去昆仑。” 祝谈意:“嗯,所以我把她送出宫了,现在在顾府。” 周扶光:“你什么时候到皇宫里的?” 祝谈意:“昨天。” 周扶光:“哦——” 长长的尾音落下,她垂着眼睫闭上眼睛,后背被朝阳晒得发烫。 那种被晒得发烫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祝谈意背着她一拐弯走了条隐蔽的小路。两边的高墙遮住了太阳光,他们走在阴影里面,连人群的喧闹声都被隔绝,变得遥远又模糊。 周扶光几乎快在祝谈意背上睡着,意识模糊间,她听见祝谈意问她:“非要这样拼命吗?” 明明可以不取海棠醉。 明明可以避开周仪景。 明明可以不招惹山河神祇。 周扶光抱紧了他的脖颈,声音低低的,每个字都黏糊的挤在一起,却又很固执,回答:“一定要这样。” “因为我要做家主。” 她要当家主,要成为比周长赢更强的剑修。所以无论是面对袁野还是周仪景,只要有三分赢面,周扶光就必须勇敢无畏的迎上去。 她不能后退。 她今日退一步,剑心便退千里。 那就永远没有打败周长赢,没有证明他们错误的机会了。 祝谈意:“成为家主很重要吗?” 周扶光:“很重要。” 周谈意:“一定要受伤吗?” 周扶光回答:“一定会受伤。” 祝谈意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背着周扶光安静的行走。周扶光脑子里晕乎乎的,那些伤势的后遗症挤在这个瞬间慢慢涌上来,让她有点犯困。 她想问祝谈意是不是生气了,还是打算以后都不跟她玩儿了——祝谈意勾着少女的膝盖弯,将她往上托了托,语气平静:“还要走会,睡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他说的话缺失了主语,但是周扶光知道是对自己说的。
第52章 周棠波带着陈瞻松在城外慢悠悠的走。 他们虽然在城外, 却也能感觉到远处皇宫传来的巨大动静。 陈瞻松在心底暗暗发誓不要搭理这个疯女人,却又觉得周棠波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古怪。之前说要去凑热闹的人是她,现在不紧不慢在城外散步的人也是她。 陈瞻松:“你不会是害怕周仪景吧?” 周棠波瞥了他一眼, 没搭理他。 陈瞻松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话——周棠波阴恻恻道:“小弟弟,三思而后行, 我可是很讨厌周仪景的, 如果你再说出点什么惹我生气的话, 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泡进我的酒葫芦里。” 说话间, 她拍了拍自己腰间悬挂的酒壶。 陈瞻松知道这疯女人说到做到, 连忙闭上嘴巴, 不再说话。这时远处天边有微光闪烁, 周棠波感受到了一股臻至圆满的剑意,她脸上散漫的笑意霎时消失, 直起脊背看向城内皇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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