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束和小师叔都有事出去了,穆愿心也因为需要回家交代联姻失败的事情与他们分别,宴梦川反倒成了这三人之中最闲的那个人,被秦三百拉去了秦家老宅。 不过他临到秦家门口才被告知此行目的,吓得连连摆手死活都不敢进去,他毕竟也是宴家人,哪能去了解秦家的秘辛。 眼看宴梦川拒绝的坚决,秦三百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什么秘密的……只是帮忙处理我母亲的遗物而已。” 秦关月已经死了,她所做的恶行已经被尽数公之于众,再多一项或者再少一项罪证对秦家人而言也毫无作用。 宴梦川看到秦三百暗淡的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认真发下了天道誓言,保证自己此行绝不泄密。 秦星原没有动秦关月的房间,许久没有人涉足,这间房里早已落满了灰尘。 秦三百呛咳了好几声,将准备好的扫把簸箕从储物袋里掏了出来,也递给宴梦川一把。 秦关月乃秦家之耻,秦星原迫于族内压力不能收敛秦关月的骸骨入祖陵,秦关月的遗物也长期被搁置在这里,无人问津。 可秦关月哪怕恶事做尽,她也终归是他的养母,待他也十分亲善,别人不愿意去做,他肯定是要来的。 只可惜他年纪太轻,来念虚宗的时日也太短,加之秦家落难,他身边基本没有几个可信之人,到头来居然也只能求助于宴梦川。 好在宴师兄为人正直,是个值得托付信赖的对象。 秦三百眼眶红红,闷头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籍。 宴梦川从这凝滞气氛中感受到了什么,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安安静静地打扫起房间来。 秦家养鬼谋取暴利,身为主谋,秦关月留下来的东西却很少。 整个房间的装潢都十分简约,就和秦关月本人给人留下来的印象一样。 秦三百原本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五枚储物戒,可等他们整理完所有的东西,那些遗物也只堪堪装满了一枚储物戒。 秦三百拿着储物戒,默默走到了门口。 宴梦川四处扫了扫,提醒道:“那里还有朵桃花。” 那朵桃枝插在素色花瓶里,和整个死气沉沉的房间格格不入,看起来分外艳丽。 桃枝只是普通的桃枝,可桃子的主人却好像非常爱惜这个东西,用了不少秘术精细冻结了桃花的时间。哪怕屋子的主人早已死去,屋内也落满了灰尘,这枝桃花依旧没有沾染上半分污垢。 不过这桃花摆放的位置一看就极其显眼,宴梦川一眼就扫到了,也不知道为何整理的时候秦三百能忽略掉它。 秦三百摇了摇头,道:“师兄,你帮我取来吧。” 他站在门口,看位置的确没有自己方便。宴梦川点了点头,伸出手要去够那朵桃花。 可在他刚要将这朵桃花拿起的刹那,房间内却忽然响起了轰轰的沉闷声响。 原先贴墙摆放齐整的书架间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是一道暗门! 宴梦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秦三百。 秦三百脸色发白,单看脸上表情却看不出一脸惊讶之色,接收到师兄的目光,秦三百也只是淡淡道:“进去吧。” 这里一看就隐藏着秦家的秘密,他哪能进去?宴梦川连连摆手就要拒绝,却听到秦三百说:“师兄,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告诉你。” 秦关月的秘密,不是关于秦家的,反而和他有关系? 宴梦川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秦三百身边走了进去。 …… 密室昏暗,好在秦三百早有准备,他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给他们二人照亮了一条前行的道路。 宴梦川跟在秦三百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待看清屋内景象的时候,愣了愣。 这是一个很小的书房。 虽然里面的环境依旧简约朴素,却比外面那种不近人情的黑白两色装潢显得有人气儿了许多。 哪怕早就听过秦三百的描述,但当着朋友的面去探究朋友长辈的秘密还是太失礼了。 书房正中挂着一张画像,宴梦川在看清那画像上人之后,微微愣神。 那是个美人,微微仰着头,眉宇间尽是傲气。她的五官凌厉,眼睛却是圆溜溜的,色调太浅,像是匠人悉心雕琢的宝石。在这种眼睛下,哪怕再张狂都无法让人讨厌,反而让人凭空生出了些亲近之意。 这应该就是楚阑舟了。百年之前,还未入魔的楚阑舟。 听说楚阑舟是当时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既然是天才,有此傲气也实数正常。 秦三百没有理会宴梦川兀自翻找起来,他在书柜寻找许久,最后才在柜子身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本子。 是一本日记—— 【阑舟师姐送了我一袋栗子糕,别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一人只有五枚,我一个人却有一整个袋子,看来阑舟师姐还是最宠我了! 轮到阑舟师姐讲学了,我特意换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上次师姐夸过我,说我穿鹅黄色最好看。 阑舟师姐出门历练去了,大家都说阑舟师姐成天和凡人混在一起是疯子,可我不这样想……】 秦关月在秦三百眼中一直是一个孤僻冷清的模样。 可日记里的秦关月却不同。 日记里的秦关月,活泼,艳丽,像是师门里常见的那种小师妹。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秦关月不是向来和楚阑舟不和吗? 秦三百想起秦关月提起楚阑舟之时的厌恶表情,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既然讨厌,又为何要写那些日记,还要将她的画像偷偷藏在书房里? …… 实在是太过焦灼了。 他们处在这狭小的密室之中,仿佛穿过重重叠叠的光阴,于缝隙之中窥伺到了长辈们曾经的过往。 秦三百越冷静,宴梦川就越如坐针毡,直到秦三百将其中一页递到了他的面前。 日记中间被撕毁了大部分,剩下的页面断断续续,秦关月已不再像之前那样事无巨细,把自己的经历和感受通通写在纸上,只是偶尔会落下两笔不止所云的话。 直到有一天—— 她开始记录起了林束。极尽疯狂的诅咒着她,诅咒着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但她确实变得热切起来,犹如火石触碰到了柔软的棉料,一擦便燃起了磅礴的火焰。 林束,林束,林束! 密密麻麻全是林束的名字,赌咒犹如毒蛇缠绕其间,像是镣铐,亦像是锁链。但被锁链缠绕着的,很明显并不只是笔下之人。 这份恨意浓烈到简直让人莫名其妙,一边是一方之主,另一边只是个新出来的后起之秀。大家甚至无法在她们的人生中找到相互交集的那个点。 预感浮现在脑海,秦三百却早已执起了他的手,轻轻在他手中划了出来。 “林束。”指尖顺着旧痕慢慢勾勒,最后形成了新的字句——楚阑舟。 明白过来什么,宴梦川瞪大了眼睛:“你带我来,是想让我看这个?” 秦三百垂头,并不开口。 都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再愚钝都该发觉了,宴梦川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语言。 林束便是楚阑舟。 当年他那些竭力不想探寻真相和怀疑在此时都有了答案,还偏偏是他最不愿的那一种。 竹林掩映之下墙角的斑驳刻痕,埋在泥土中的金匣,同窗之谊,袍泽之情,旧友,故敌…… 宴梦川回忆起当初在秦府的时候宴君安的表情,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在秦府,不是初见,而是重逢……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脑中却又浮现脖颈间的金铃还有手腕上的佛珠,有些脱力地倒在墙上,闭了闭眼。 大错已经酿成。 他不能为师叔做什么。 他只能做这唯一的一件事,守口如瓶。
第133章 “你带我来, 是想让我看这个?” 宴梦川讶异道。 拜师礼在即,小师叔的事情绝对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 宴梦川悄悄去看秦三百。 一开始的惊讶过后,他开始冷静下来, 秦三百自重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反常, 他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他拖到此时告诉自己, 应该不是为了单纯揭露楚阑舟身份这个原因。 宴梦川等待着秦三百给自己一个回应, 秦三百伸手将密室里的画像取下,并着日记一起收到了储物戒里。 “我想不明白。” 宴梦川听到秦三百说。 秦三百的声音压得极低:“楚阑舟是大魔头。” 可楚阑舟在修真史上只有浅浅几行字。 在当年学习这一段历史的时候,秦三百就在思考。 为何这样短呢? 在史书里, 楚家灭族, 五家之乱,汴州鬼城……这百年来所有大事都与她息息相关,有关于她本人的记载却没有多少。 就连教习这个课程的长老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言,就仿佛楚阑舟这三个字是某种禁忌一般。 同窗说是楚阑舟原为正道却堕落为魔, 不忠不孝, 这才被修真界除名,大家都不愿提及。 可秦三百不这样想。 毕竟楚阑舟这三个字在正史没怎么看到,野史却层出不穷。人们极度畏惧她, 甚至在恐惧中生出了崇拜, 各种传闻猜忌随着她的复生而更加层出不绝。 更何况…… 秦星原认真道:“可你,我,都是见过她的。” 宴梦川听到他语气里的颤音, 皱起了眉。 但秦三百显然已经疯魔了,他扶住宴梦川的肩膀, 眼睛明亮而又认真:“这是个机会!” 楚阑舟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一段修真史上被匆匆略过的百年具体又是什么样的? “母亲曾经说过,这世道是什么样, 我年岁太小,还不理解。”秦三百端着手里的火折子,认真道,“所以我打算亲眼去看。” 秦家自古以来可能都出疯子。 秦星原是,死去的前任家主秦关月是,秦三百偶尔想,秦家老祖或许也是如此。 不然为何会想出那样决绝的兵解之术?以七寸长钉钉入四肢关节,强留人间只求再战一次。 “宴师兄,我这一回,想自己看一看,唔……” 宴梦川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吹熄了火折子,将他拽到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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