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自己的反应做得隐秘,熟料正巧被轮椅停在他旁边的甄季尽收眼中。 甄季只觉得此人像是个想要展现自己的开屏孔雀, 亮得刺眼,默默挪动自己的轮椅,试图离他远些。 但他挪了挪,又察觉到不对劲。 在他的旁边还站着个男子。 那男子热泪盈眶,站在角落看楚阑舟的目光热烈到让人想忽视都难。 是季承业。 他这几日听了太多楚阑舟的传闻,早就对曾经闻风丧胆的魔尊多了看法,如今看楚阑舟的目光都是这种亮闪闪的眼神。 甄季被两人夹在中间,默默将轮椅往后挪了挪。 杜若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隔着人群兴奋地喊他过去。 甄季沉默片刻,摇着轮椅穿过这两人的灼灼目光,走到了杜若的身边,道: “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他的话显然另有所指,楚阑舟回过头,与他对上了眼睛。 甄季不愧是这支豹军的军师,已经猜透了她的决定。 身后人群聚集而来,他们站在楚阑舟的对面,脸上都挂着笑。 一面生人,一面死者,立于两端,阴阳两隔。 楚阑舟想让他们转生,却不知如何开口。 但他们何其聪明,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与她道别的准备。 楚阑舟只觉得喉头晦涩,她极艰难地开口问:“你们可还有未竟的愿望?” 杜若絮絮叨叨交代道:“我砍了你种的竹子重新酿了竹酒,就埋在村子东头,但你现在不要喝,这是给你们成婚准备的喜酒。” 楚阑舟老脸一红,喃喃道:“不是指这个。” “这是最重要的。”杜若严肃强调。 “我们原本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楚姑娘了……如今楚姑娘安定下来,还找到了伴侣,我也算放心了。” 杜若说着,还心有戚戚然。 只可惜军里太穷,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帅印还给季承业当证据了,没有办法给楚姑娘多置办点嫁妆。 但…… 楚阑舟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大的幸事了。 杜若笑着对楚阑舟道:“楚姑娘,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姑爷说几句话。” …… “楚姑娘向来实诚,我说让她回避,她现在肯定屏蔽了自己的感知。明明那么方便就能偷听,她却不会这样做。”目送楚阑舟离开,杜若笑眯眯开口道。 宴君安眼眸里也带了点笑意:“是,阑舟是这样的人。” 明明都成了魔尊,还学不会做坏事。 他眼眸中的温存爱护不似作假。杜若悄悄观察了几眼。 这几日宴君安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虽说仍不习惯好好的楚姑娘被人抢了去,却对宴君安的人格有了些基础的了解。 听季承业说,宴君安在外头颇有名望,是个守礼君子,有很多人以他为尊。 这样的人在楚姑娘面前却是这般表现,心甘情愿和她厮混在一处,应当是有几分真情的。 杜若问宴君安:“你之前问过甄季楚阑舟是如何复生的?” 宴君安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的秘密,甄季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拦。 可惜他有腿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杜若,更何况是没腿的时候? 杜若抬脚,把轮椅踹到了一边,对宴君安道:“甄季不愿和你说,我讲给你听。” “当初楚姑娘在汴州身死,我们听人说楚姑娘是仙人,是没有魂灵的,若是无人祭拜便会消散,就在城外给楚姑娘建了一座庙……” “可我们已经成了鬼,又哪能搞来新鲜的香火祭拜楚姑娘?我们想找凡人祭拜,又害怕自己身上鬼气太重反倒伤了那些凡人。” “我们不想害人,却又害怕楚姑娘魂魄消散,便整日心焦,想着去结界边等凡人商队经过,没想到试探得久了鬼哭阵阵,反倒让汴州闹鬼的传闻传了出去,更无人敢去汴州。” 这的确是他们太蠢,杜若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太好意思。 “后来我们遇到了云游的一位方士白衣,他听说了我们的故事,便给了我们一份秘法,说是可以唤回楚阑舟的魂魄。” 杜若从袖口里掏了掏,掏出一卷风干的黄纸,递到了宴君安的手上。 他们死在煞气的战场里,尸体最为凶煞,以他们的尸骨为祭,可唤亡魂。 宴君安脸色奇差,他用力攥住了杜若的手腕,厉声问:“这份秘法,是谁交给你们的?” 他并没有收力,灵力不自觉涌出,落在杜若身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甄季脸色变了,上前就要阻拦他的动作。 宴君安很快便收敛了力道,他松开手,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特征?” 杜若却毫不在乎自己受伤的手腕,她从宴君安的反应猜测到了这件事怕是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顺遂,皱眉沉思道。 “那人身着白衣,平日里以纱覆面,看不清脸……” 杜若努力回想着,忽然加重了语气: “我想起来了!他身上带着一支金色的笔,那支笔特别漂亮,只看一眼仿佛就能把人的魂灵都吸进去!” …… 千里之外,念虚宗。 拜师大典。 这不过是宗门内部的选拔,不过身为悯川第一大宗,念虚宗的大事就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因是拜师的缘故,念虚宗各峰峰主并诸位长老皆坐在主位,基本无人缺席,只有剑尊宴君安因着并未归宗的缘故,由身为剑阁师妹的穆婉莲代为出席。 但这也不重要就是了,毕竟众所周知,长庚峰不收徒。 除却念虚宗内部人员,宴家,穆家,巫家,崔家,秦家五位主家自然是要坐在主位的。 此时穆家两人都在主位,看上去好不风光,穆家家主显然也是十分高兴,红光满面,被围在小世家中间,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 宴家家主抱病,出席的是代家主;崔家性质特殊,也是由弟子出席;巫家家主是一位中年人,脸上带着青色面具,看上去格外神秘。 原以为秦家受挫,应当不会出席,却没想到秦星原就和没事人一样走了进来。 周围猜测纷纭,秦星原不管不顾,径直走到了主位落座: “我就是来看看,世家到底什么时候死 。” 他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众人脸色大变,都在偷偷观察着坐于主位上那些人的脸色。 秦星原本就是个疯子,没人会想着和疯子计较。穆家家主只是淡然扫了他一眼,反倒是巫家家主轻捏了一个法诀,看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秦星原惹出来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很快气氛又都活跃起来,尤其是那种小门派小世家好不容易找到了和大家族接触的机会,更是抓紧时机,想要借机攀附上高枝。 每回都是如此,看都要看腻了,念虚宗的掌门扇了扇手里的折扇,听着耳边絮絮低语,尽是些搬弄权术的把戏,轻掩着打了个盹,眼眸泛起几分嘲弄之色。 既然他们觉得世家枝连同气,一起烂进根子里,不如就从根源放一把火。 让他们连根烧起来。 那才叫畅快。 …… “你不去找他?”臧泗混在人群中,看着坐在上首的那几位家主,沉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巫柳叹了一口气,听语气还有些惆怅:“唉,小生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生,哪能攀附上巫家的高枝儿?” 臧泗烦死了他这样说话,低声质疑道:“你姓巫。” 在修真界,这个姓氏自然而然就带了一种特殊的含义。更何况他在乾明派展露出来的那个绝技,要说他与巫家没有关联臧泗不肯定相信。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凡间姓巫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和我姓啊。”巫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故意压低声音,俯在他的耳边嗔怪道:“我当初装自己是巫家人,这不是因为害怕被你那恩人赶出去?” 巫柳的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假话,臧泗懒得同他纠缠,转头看向了主位上的那些人。 他是用普通外宗进念虚宗参观的弟子的身份混进来的,此时和念虚宗那些外门弟子排在一起,只配站在最外围的小广场上。 而在小广场正中,是整个念虚宗最大的演武台,其用一整块玉石石板打磨开凿而成。能站在其上的,都是些能够参与进这次拜师大典的内门弟子,哪怕如此,他们也只是能获得被选拔的资格,并不代表就有师父愿意收他们徒。 拜师要看天姿看眼缘,还要看弟子在宗门内的日常表现。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的表现,而是他们的出身。灵根再纯粹,都不如投个好胎重要。 什么八大阁七大峰。 还不是为了那几位公子少爷服务的? 臧泗嗤笑一声,看向了高高坐在上首的那些峰主。 他出身不好,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所以更知道那些出身不好的修士会受到的歧视压迫。 人生而便分了三六九等,在凡间是,到了修真界依旧是。 峰主的位置安排的比较显眼,臧泗挨个看过去,隔着人群,他看见了穆婉莲。 近日关于她的不利留言传扬出去不少,她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眼底泛着抹青黑,整个人也纤瘦不少。 虽然她的确做错了事情,但她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罢了,更何况救命恩人这件事,是自己认错了人,和她没有多少关系。臧泗对她的感情颇为复杂,谈不上喜欢,但说要厌恶愤恨,他也还不至于。 他有些窘迫地转过眼,却看到穆婉莲冲他露出了一抹笑。 隔着人群,那笑如清水芙蕖,清丽素雅,一扫他心底对这场拜师大会的厌倦。 而且哪怕这里有那么多修士,他却直觉穆婉莲是在看他。 “喲,看见老情人了,怎么不去打个招呼?”还来不及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嘲,伴随着那道声音,巫柳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臧泗的肩头。 那一瞬间的感觉有如被毒蛇攀附,臧泗只觉得透骨生寒,明明对方没有用力,他整个人却仿佛都被死死按在了原地。 【检测中……检测对象:臧泗,称号:隐元居士,好感度:100;检测对象:巫柳,称号:逍遥客,好感度: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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